自入武汉起,天色阴沉,又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地面湿漉漉的,行人过往,无处不弥漫着商场的铜臭味,尤为令人厌恶。偶然又遇感情上的不快,索性辞了工作,次日便离开武昌,独自往凤凰去了。
初到凤凰,映入眼帘的便是沱江,她自西北向东南顺势而下,水流平缓,绿波荡漾,精巧地将古城分为两半,两岸排列着类似吊脚楼的两层小楼,城内则点缀些黑白相衬的徽系建筑。如此一来,便有了小城独特的风景。城中店铺多如牛毛,唯有一处极为隐秘的、名为“九木”的旅店却让那些漂泊在外的流浪者印象深刻,这里似乎是流浪者的泊站。在城内虹桥风雨楼旁,总有一群租借银首饰的苗族姑娘,这里是城内极好的取景点,路过此地的女子难免不在此处拍照留念。再往南到南华山下的虹桥中路,倒显得颇为宁静,九木便藏身其中。在遇见小芝之前,我便在那里栖身。
时常漫步往上游去,再到南华桥上邂逅清风,倒是一件十分优雅的事。伫立在这小城最高的桥上,黄昏下的古城总是那么动人。落日余晖洒在沱江里,南边城墙的彩灯也开得洒脱,灯光与江水相互映衬着,一片和谐安逸。小芝突然指着诺大的水车旁裸身洗澡的小孩咝咝发笑,这可爱的小人儿竟然完全沉醉在这温暖的江水中,丝毫不在意来来往往的旅客。而小芝总会带着我的思绪将城内景色一览无余。从南华桥向东望去,不远处便是雪桥了,与上游的金水桥的直白不同,拱形的雪桥竟是那样含蓄——桥顶毅然立着一个精致的五方格亭子。过往的行人多是在此驻足,或是借此阴凉小憩一会儿,或是倾听潺潺水流。雪桥下不远处有两排在江面探起脑袋的石头,那些是叫做“跳岩”的有趣玩意儿!有时,小芝会领着我,从这片小小的石头上徜过,而我总要时不时地挽下身子,用手在这绿波中徜徉一番,似乎就成了这江水的一部分。
过了跳岩,再往下游走五十米,来到一处"沱江泛舟",乘小舟顺势而下,闭上眼睛,或听江水潺潺,或听两岸酒吧金属碰击乐,安逸与激情夹杂其中,别是一番滋味。小舟行至风雨楼,从桥洞穿过,一入眼帘的就是七级高的六方古塔,此塔由民众筹资重新修建,故又名“万民塔”。在万民塔后,有一座万寿宫,这里面收集了很多苗家的衣饰、饮具和犁具,黄永玉老先生的一些作品也收藏其中。
由小舟上岸后,小芝的脚步的总是那样轻快,一溜烟就跑到前方人堆里去了。我则慢慢悠悠,像新生婴儿般看待这个奇妙的世界的眼光浏览两岸的江山楼宇。待回过神来,小芝便悠悠的坐在前方木椅上等我,不一会儿,又拉着我轻轻地走过跳岩,向东门城墙去了。渐入夜,城内灯光则显得有些许迷乱,或许是我并不喜欢酒吧那种狂野的激情的缘故吧,那种嘈杂似乎与小城格外不对称。倒是内街小巷中,传来一声声清脆的鼓声,小芝说那是非洲手鼓。我倒觉得这外来物与这小城相处的格外融洽,除去酒吧的嘈杂,便是我想象中的静谧了。我想,在这灯光迷离,鼓声悠扬的小城中,骚客迁人大抵都会抛弃过去的繁杂,在这月夜中留下一个浪漫的诗篇吧。
次日清晨,与小芝约定的那样——去爬南华山。沿曲折小道步入后山西侧后门,从此入内,巧妙避开了守门大爷(前日便是他识破我苗族小伙的“侨办”)。过后门,又往上走十来步,右侧岔出一条隐秘的小道,这是极少人知道的陈渠珍墓。还未到湘西之前,我就已听说了这位赫赫有名的“湘西王”。于是,我开始卖弄才艺,不连贯的读了满是繁体的碑铭,讲起了陈渠珍先生写的《艽野尘梦》,那段陈渠珍与西原悲壮的爱情故事,那段藏女和汉人之间令人动容的佳话。然而一旁的小芝也许并未听懂,就好像我给她讲沈先生的《边城》一样,她只知道翠翠,只知道那是最纯真的爱情故事,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悲剧式的结局,亦不知道“他永远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回来"到底说的什么意思。这些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来说,或许还是一个朦胧的开始。在墓前感怀片刻,便又起身向上爬行。过神风殿,来到一处大约半径五米、高两米的用巨大石块围成圆柱形大土堆,其顶上长了几棵与腰围那么粗的直木,刚开始我以为是坟墓,不料小芝引我绕其半周,其下有一小泉,她拔了一颗茅草,打一个蝴蝶结,轻轻放入水中,然后拿起不知是谁放在此处接水的瓢子又轻轻地吮了一口,小芝说这是苗家的习俗,能得到祝福,我便照样做了,默默祈求能带些好运。由山顶向下,入凤凰台,在台上一览山林草木,或见山下有坟地,不由的听小芝说起湘西赶尸和苗家的一些习俗,此时才对苗寨有了些许了解。之后路程曲曲折折,只觉得走了很久,偶尔在半山腰上才能远远的望见古城,我想这片世外之地大抵没有旅客踏足吧,唯有我和小芝倒有这般闲情逸致!
后来,我由九木搬到上游某处,黄昏时分,便坐于楼顶阳台上,或听沱江涛声泛泛,或看南华桥头人来人往,亦或沉醉于小城迷离而又优雅的霞光里,十分惬意。此间又有幸从坟山穿过,至其山顶,而入六层高的八角楼。通往八角楼的路极为隐秘,恐怕九成的游人都未曾登上此地吧。这楼建在古城最高的山峰之上,楼内独居一人,待与其交谈,其口齿不清,话语毫无章法,或是与外世隔绝太久的缘故。入楼内往上,则破旧不堪,门窗损坏已久,未曾有人修理,竟不像前日南华桥头远远望去的天外仙楼,我想大抵是入夜的灯火狡黠地将它扮成琼楼玉宇了。至顶楼,环望四周,一览无遗,山川、河流全都囊括在这苍穹之下,显得那样小巧精致了,古城的精妙之处就在于此。原是由坟山而上,楼内又颇显凄凉,此刻在这楼宇之上,倒没有半丝惶恐,反而大有开阔之意,这大抵是前几日的大雨将这些鬼胎洗得空空脱脱了。楼上小憩片刻,便一道烟地奔回住处了。
在小城住下的那几日里,晚间便在小城江边漫步,或于南华桥头吹吹清风,或于跳岩之上徜徉那温情的江水。稍晚回到住处,与三两人斟几杯苗家的酒酿,便呼呼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