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天圣年间,台州城北山脚下,有个叫李君的木匠,生性豁达,手艺精湛,唯独有一个毛病,就是贪酒,且每次都要喝得大醉,才觉过瘾。因此他的床头上始终挂着一葫芦酒。
这天,李员外见他打造的家具件件精巧美观,喜不自胜,特意备了好酒好菜招待,临走之时还特意送了他一壶好酒。
喝的有些迷糊的李君,披着夕阳踉踉跄跄地走着,还觉得不过瘾,一边走一边又喝了小半壶。不大一会儿,酒劲上来了,眩晕乏力,只好找了棵大树坐下,抱着酒壶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明月初升,些许寒凉之意让李君逐渐清醒,觉得腿上有东西压着,手中空落落的,抬眼一看,顿时惊愕不已。
只见酒壶倒在一边,早已点滴不剩;面前一只毛发如雪,额间一撮赤色毛发的小狐狸,散发着浓浓酒气,憨态可掬地枕着他的腿呼呼大睡,样子很是可爱。
撸两下酣睡的小狐狸,见它毫无反应,李君心中大乐,看来狐狸中也有好酒之徒啊。
李君将小狐狸轻轻抱在怀里,晃悠悠地回到家中,拿起床头的酒葫芦喝个底朝天,搂着小狐狸倒头就睡。
等到李君一觉醒来,都晌午了,床上的小狐狸早就没影了。李君也不以为意,先去打酒,顺便吃饭。
李君家三四里处的城北门就有一家酒肆,老板是个圆乎乎的胖子,名叫庞海,早年和李君一起逃荒过来的,人很随和,附近的人们都喜欢叫他胖海,李君的酒都是从那买的。
一天,李君去赶集,从一个卖皮货野物的摊前经过时,忽然听到“嘤嘤嘤”的声音,很是悲切。
转头一看,摊主旁边的小笼子里,一只额间有赤毛的小狐狸四肢被绑着瑟瑟发抖,湿漉漉宛如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正殷切地看着他,满是恐惧和希冀,后腿受了伤,还在滴着血。
这不是前段时间偷喝自己酒的那只狐狸吗?
摊主此时磨刀霍霍,看样子小狐狸免不了要皮肉分离,沦为利益的牺牲品!
李君见此心中泛起疼惜,虽然自己与这狐狸只有一面之缘,它还偷喝了自己的酒,但见它将要被杀死剥皮,却很不忍心。
于是询问摊主:“能不能将这只狐狸卖给我?”摊主起初不同意,说这只狐狸毛色上乘,比较罕见,自己要留着。
李君一番恳求,讨价还价,最终以三倍的价格买下了小狐狸,还找郎中给它敷了药,包扎了伤口,带到山林里,摸了摸狐狸头,说道:“快回去吧,小酒友,以后要小心点啊。”
小狐狸满眼感激地舔了下他的手,掉头一瘸一拐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虽然多花了些钱,连郎中也颇有几分调笑的意思,他却心里一片熨贴,舒爽,特意到胖海的酒肆买了酒庆祝。
自此,每隔几天,李君床头葫芦里的酒就会莫名消失,偶尔为自己准备的肉食也会不见,仅剩几根骨头在篮子里闪着落寞的光泽,即使门窗紧锁也不管用。
李君纳闷不已,后来一琢磨,八成是那小狐狸又来偷吃偷喝了,不恼反而有几分高兴:看来小狐狸的伤已经痊愈了。
有一次晚上回家,果然见到酒气熏天的小狐狸在他的床上酣然沉睡,四肢朝天,憨态可掬。
对此李君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虽是异类,却也是不可多得的酒友啊,偶尔还能暖床;甚至每次出门干活,都要先将床头的酒葫芦装满才走。
一晃过了两三个月,这天傍晚,李君干完活回来,买了只羊腿,到胖海酒肆打了一壶酒,准备回去犒劳自己一下,却被胖海叫住,说他今天进了新酒,邀他一块尝尝。
李君十分高兴,两人虽是难兄难弟,但也为了生活各自奔忙,几年下来还真没聚过几次。当即将行李一放,把羊腿递给胖海,让他煮了做下酒菜,今晚两人好好喝一顿。
胖海也不客气,转头就对柜台上的妻子吴氏说:“将这羊腿炖了,再给我们弄壶酒来,记得要打那坛新酒!”吴氏姿色不俗,是当地排的上号的美女,闻言笑盈盈地点头。
不一会儿酒肉齐备,两人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地喝起来。这新进的酒着实不错,每人才喝了七八杯,酒劲便上来了,李君只觉得天旋地转,眯着眼睛一看,胖海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李君见此也不好再叨扰,准备起身回家,刚一动作便一阵眩晕,随即也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等李君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觉得全身乏力,脑袋很闷,还隐隐作痛,心想这酒后劲也太大了。挣扎着起身一看,顿时吓得三魂跑了两魂半。
只见昨晚跟他喝酒吹牛的胖海,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东西,血浸湿了胸襟,已经变成了黑红色。
李君惊惶不已,仔细一看,胖海胸口插的那东西,不就是自己的凿子么?怪不得看着眼熟,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片浆糊,到底发生了什么?
恰在此时,几个差役闯了进来,见此情形,二话不说便将李君五花大绑,拉到了县衙。
县令高座法堂,啪的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大胆李君,你可知罪?”
茫茫然的李君被吓得一哆嗦,脑子清醒不少,战战兢兢地答道:“大人明鉴,我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这时李君才发现,吴氏也在,只听她哭喊着说道:“大人,请大人一定要为民妇做主啊,民妇的丈夫实在死得冤枉啊!”
县令说道:“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讲来!”
吴氏哭泣着说道:“昨天晚上我丈夫早早关了门,和李君在店里喝酒,我便回了趟娘家,呆得有些晚了就住了一宿。今天早上回到店里,却发现……发现我丈夫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呜呜”
吴氏泪眼婆娑地指着李君恨恨道:“肯定是李君杀的,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我回来人已经没了,就他一个人在里面,还能有谁?”
李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面对吴氏指证,一时语塞,百口莫辩,只能连连磕头,喊着冤枉。
县令怒道:“那杀人的凿子你又作何解释?人证物证俱在,你有何冤枉?”言罢再不理会李君,直接判了个秋后问斩,将李君打入了死牢。……
一连喊了好几天冤枉,李君嗓子都哑了,却没有一人理会,只觉万念俱灰,绝望透顶。一晃过了两个多月,李君只能掰着指头算死期,憋屈不已。
一天傍晚,参知政事吕夷简路经此地,行至城北山路时,忽然听到有女子声音自密林中传来:“李君冤枉啊!李君好冤枉啊!”一连数声,余音袅袅,却不见其人。
马车里的吕夷简听到后询问左右:“是什么人在喊冤?”随从有些瑟缩地回道:“不知道啊,声音忽远忽近,忽左忽右的,好像鬼叫!”
吕夷简觉得很可能是精怪作乱,便不再理会,让队伍继续前行。刚走几米,忽然肩膀一阵剧烈疼痛,让他差点叫出声来。
吕夷简以为是被什么东西叮了一口,上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此时,那喊冤的声音又传来,并且带了几分凄厉,让人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还是不予理会,继续前行,没想到刚走几步,腿上又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完整个腿都麻木了。喊冤声再一次传来,夹杂着几分悲切。
这下由不得吕夷简不多想了:莫非此地真有冤案?于是吩咐众人改道,进县城看看。
“我是吕夷简,此地可有个叫李君的人?”来此县衙,吕夷简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问道。
县令见这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竟然来了当朝红人,心里七上八下,慌忙行礼,闻言连忙如实禀告,并且说还有十来天就要开刀问斩了。
看完了卷宗,吕夷简随手一扔,说道:“此案疑点重重,杀人不用刀却用自己的凿子,杀人后还能在凶案现场呼呼大睡……本官要重审此案!”县令闻言顿时脸有些白。
第二天一早,吕夷简一行再次来到酒肆,自从出了命案,酒肆生意便一落千丈,门可罗雀,吴氏一人守着。
在吴氏带领下,吕夷简重新勘察了一遍,但时隔太久,房子早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他皱着眉头刚出了门准备回去,突然一个小包裹不知从哪扔了过来,砸在了吕夷简的脚下。
随从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件带着血渍的衣袍,还有一把沾血的匕首。衣袍的面料很好,是上等丝绸,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穿的。
吴氏一看顿时脸色惨白,身子都颤了一下。
吕夷简眼光何等毒辣,见她反应如此激烈,猜想她必定和凶手脱不了干系,表面却很平静地吩咐随从:“去看看扔包裹的人还在不在?”
随从们巡视一圈,报告说什么都没有发现。吕夷简便不再说什么,带着一行人径直离开。
待回了住处,秘密吩咐几个随从分成两拨,一拨暗中盯紧吴氏,一拨拿着衣袍上剪下来的干净布料秘密打探。
过了三天,果然有大收获。随从禀报:昨天晚上,吴氏在回娘家的路上,绕道去见了一个叫魏玉的男子,之后才回的娘家;布料的线索中也有魏玉。
吕夷简当即命人将两人抓捕,分开审讯。当吕夷简将包裹丢到魏玉面前时,魏玉顿时吓得瘫倒在地,很快交代了一切,案子终于真相大白。
这魏玉是当地有名的富家子弟,身材修长,样貌俊美,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是个浪荡子,游手好闲,欺男霸女。
而吴氏是胖海从青楼赎回来的,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什么也不会,倒是吃穿打扮很是讲究,花钱大手大脚,心里很是看不上胖海,经常弄的家里鸡飞狗跳。
魏玉偶然到酒肆喝酒,见到吴氏美貌惊讶之余心痒难耐,一番苦心经营终于勾搭上了吴氏。
两人干柴烈火,很快便深陷其中。只是两人之间还有个胖海,很是“碍手碍脚”,于是两人一合计,就准备除掉这个“障碍”,顺手还能多份产业。
恰逢胖海邀请李君品酒,魏玉看准了机会,让吴氏在酒里“加料”迷翻两人,然后自己再杀人嫁祸,让吴氏故意躲到娘家制造不在场的证据……
吕夷简当即判魏玉斩首,吴氏绞刑,李君无罪释放。只是魏玉至死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将衣袍烧了,匕首埋了,怎么会到他们手中?
李君重获新生,对吕夷简感激不已,连连磕头拜谢,吕夷简却说:“要谢还是谢那个暗中喊冤的神灵吧!”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李君一头雾水,什么神灵这么向着自己?
搞不明白,只好先回家。到家口一看,有些愕然,几个月没人的院子不见丝毫脏乱,反而井井有条,干净清爽。而且房中还隐隐传出男子说话的声音。
有人趁自己不在侵占了自己的家?李君邪火腾腾,自己受了不白之冤差点没了命,现在连家否被人占了。!
猛然推开房门,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和一个俊美异常的少年坐在房中聊天,见到李君,俩人忙起身郑重一礼:“见过恩公。”
李君没来得及张嘴,顿时怒气一滞,疑惑道:“你们是谁?怎么在我家?”
老者说道:“得知恩公今日回来,我特意带家小为恩公打扫庭院,迎接恩公。”少年额间有个红点,看起来有些腼腆,对着满脸不解的李君微笑示意。
老者随即转头向内室喊道:“婉儿,快出来拜见恩公!”
随即门帘被掀起,一个粉衣少女,袅袅而出,额间也有一红点,肌肤如雪,姿容若仙,样貌和那少年非常像,向着呆呆的李君见礼,李君老脸一红,慌忙还礼。
落座之后,满肚子疑问的李君又问道:“你们认识我?为什么叫我恩公?”
老者扶须一笑,说道:“这是我儿子和女儿。数月前小女贪玩偷跑出来,好奇之下,偷饮了恩公的酒,醉倒树下。幸亏恩公心地善良,没有责怪。之后小女又跑出来,误中陷阱被人捕获,也是您所搭救。”
那少女闻言红了脸颊,又是一拜,风姿绰约,让李君一阵恍惚。
努力冷静下来一思索,顿时明了,原来这三个就是人们常说的狐仙,有些忐忑,没有出声,听那老者继续说着。
“我儿子听说了您的善名,也来拜访,只是他自小贪嘴,又不曾见识酒的厉害,所以醉倒在您的床上。”那少年听到此处,挠着后脑勺笑了笑。
“咳咳,老朽见您如此善良慷慨,也来过几次……”老者再度讪笑着说道。
李君有些懵,合着自己养了人家一家子,自己一直以为是刚开始那个小狐狸干的呢。
老者见李君无语的样子,很是不好意思,接着道:“我们本想现身报恩,却听到恩公被人陷害的事,于是我们分头行事:我耗费法力算出真相,并用幻术截取证物;小女和她兄长去城外的两条路上挡驾鸣冤,好在小女引来了吕大人……”
李君霎时明白了一切,原来吕大人说的神灵就是他们,一时心中感动不已,连忙跪拜,却被老者拦住:“恩公不仅慷慨,还救了小女一命,我们救你也是应该的。只是恩公应该牢记教训,今后切莫贪杯才是啊。”
李君听了此话,认真想想,自己虽然有手艺,衣食无忧,却也因为好酒,日子一直没有起色,这次更是差点丢了命,下定决心以后不再贪酒。
此后,李君和老者一家经常来往,相处融洽,李君与婉儿也颇有些看对眼的意思……
凭借过人的手艺和狐仙们的帮忙,李君的日子也越来越供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