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呆了颇多天,近来时时感觉到牙疼。我查了的,最里边一颗,左上第二磨牙,很关键的一颗。松动了多时,一粒米饭硌上反应都很强烈。今晨,照例去公园,在湿热的风中跑步。六时整,无意中搅动舌头,那颗牙悄然脱落。出些许的血,已经不觉得疼,口腔顿时轻松。
与这颗牙相距两颗牙的邻居,在我刚成年的时候就闹过幺蛾子,出了多天的血,随之引出一场几乎要命的大病。经此一役,人生伊始。但是那颗牙一直保留在口中,此后几十年也一直做着贡献。大概十年之前,在市里的医院,一位被认为是专家的牙医,动手取掉了它。顺便说一句,我所见到的牙医,都是经过别人推荐的,取牙都利索,至于取掉之后,那就看你的意愿和他的意愿了。再过若干年,往上相邻的牙齿也相继松动,于是再请医生取掉。空出三颗牙的距离,这颗老牙开始孤独屹立。我知道,留着它也不起作用,图的就是个心理安慰。不知道之前修牙的价格如何,反正打我关注这个事,得到的信息就是很贵,贵到让人不愿多想,更多则是希望自己能江山永固。于是,老牙便有了如今的命运。
父母现均年事已高,也都是岁数不大就掉了牙。看来除了卫生习惯,遗传大概也是影响健康的重要因素。掉了牙便会影响咀嚼,也会影响品尝美食,当然前些年是没有啥美食的,大米白面红薯南瓜煮熟了,对于牙齿也没什么挑战,能吃饱穿暖已经不错了。鸡鱼肉蛋是近几十年才开始频道入口,牙口不好少吃点也不影响活命。同事说他的父母八十岁了还牙口甚好,这除了说是身体好,还可以说是命好,当然对于命可以有多种理解。我没有见过母亲的父母,他们在饥荒的年代里都去世了。母亲的姥爷我印象很深,八十多岁的小个子老头,眼睛大,驼背,岗上的人农活重,腰弯得早。老头喜欢笑,一开口就可以看见上下两排红红的牙龈,没有一颗牙齿。大约在九十高龄的时候,老人安然离世。母亲在她的舅舅家长大,我参加工作后,舅姥爷时常从数十里外撴着三轮来到县城我的家里,妻子会将菜饭煮得烂熟,以方便牙齿不全的他。于是舅姥爷也成了我家里的常客。舅姥爷的大儿子身体不好,大儿媳很贤惠,操持着一家老小的事务。小儿子与我同龄,娶的老婆嫌他没本事混不来钱,舅姥爷说,二儿媳花钱打通了当地司法人员,离了婚,二儿子后来为此犯了精神病,没过几年就去世了。所以牙齿不好的舅姥爷常来我家倒倒苦水,吃点烂乎的饭菜。舅姥爷走了多年,如今饭菜要烂乎点成了我的宿命。
人在出生的时候原本是没有牙齿的,生物的本性使然,更是因为活命的需要,后来长出乳牙,再后来换成恒牙,五六十年的光景,牙齿又逐渐退出江湖,老人们陆续成为“没齿”且难忘的一群。在几十年的时光里,牙齿功不可没。吃饭吃菜自不待言,没有牙齿多有不便。表达情绪更不必说,不然怒发冲冠的同时何以能够咬牙切齿。牙齿与美貌也多有关联,说一个人齿白唇红,令你想到这个人的清爽和健康。年轻的时候,我曾用自己参差不齐的门牙在胳膊上咬出一道齿痕,那是一朵梅花的模样。有的人咬出的可能是一个椭圆或者其他什么图案。现在我仔细端详这颗老牙,曾经的洁白已经被黑黄取代,曾经的新鲜为陈旧覆盖。酸辣苦甜使一切洁白变色,沧桑岁月让一切坚固坍塌,哪里有什么始终如一,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
四颗牙齿,彼此相接,几十年如一日,各尽其责,各有其名,老一老二老三老四多么像四个兄弟。唇亡齿寒,现在唇尚在,齿已落。四兄弟无言分离恰似人间今宵别梦寒。我曾经以为,有那么多颗牙齿,少个一颗两颗没什么要紧,然而,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你离开了我,我离开了你,万物便成了空空如也。历尽劫波兄弟在,历经了时光呢?时光会抚平一切,包括山海,包括雷电,包括高尚,包括无耻,包括残酷伤害,包括爱恨情仇。风起了,时光会让它平静。云涌了,时光会让它消失。你喜,时光会掠过;你悲,时光同样会。
兄弟四个,就此别过。时光荏苒,夏风吹过。
2022.6.4.dao念第二颗磨牙于小城固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