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早晨,太阳晒得丁不住的屁股热辣辣的了,他才从沉睡中醒来,把身子挪到晒不到的地方,眯着眼睛看坐在他身边的儿子小武吃零食。
说实在的,他每次看到这个孩子心里总是怪怪的,既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他知道这里面很大程度是受了他老婆的影响。
两年前的那天,他妈急急火火找到他,问他能不能拿出一千块钱。他很痛快的把刚刚赌博赢的一千块钱掏了出来。当时他觉得他自己也该尽点孝心了。这样的良心发现在他来说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长这么大,哪一次手短时不是他爸妈接济啊!原来能拿出钱来也是一件令人豪情万丈的事情。
就结婚这两年来说,他不下地干活,也不去找一份工作,整天游手好闲。没钱花了就伸手找他妈要。闹得他媳妇总跟他生气。
要说他也不是一点活都没有干。打十六岁初中毕业,他爹就给他买了一帮羊,递给他一件破棉袄,一根羊鞭。叫他去放羊。因为起早贪黑,一立秋破棉袄就不能离身,要过了来年清明才可以脱下 。所以有人编顺口溜说:小羊倌有三宝,帽头羊鞭破棉袄。
他放羊,隔三差五的出事儿,不是弄丢了一两只,害得他爹满野里寻找。就是羊祸害了人家的庄家,叫人家找上门来。
因为他的大名叫丁得柱,人们都拿他取乐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丁不住。想不到一来二去,这外号倒叫响了。
丁不住不喜欢起早贪黑,不喜欢破棉袄,他恨死了放羊的活。丁不住最大的爱好就是玩儿钱,年纪不到三十却有十来年的赌龄了。说来也有意思,他玩钱很少输。尤其是打他娶了媳妇这两年,每次多少都赢点儿。偶尔他就能逮一个大头儿。
烟熏火燎的棋盘室里,头颅硕大的李发财坐在丁不住对面,嘴角斜叼着黄鹤楼的过滤嘴香烟,被烟熏的闭着一只眼睛,眯缝着一只眼,一边往外丢钱一边啧啧着:“你说这丁不住啊,玩钱儿他哪回都盯得住。”
李发财靠贷款买了一台挖掘机,组织了一帮拉土队儿,赶上这两年国家九五计划,鼓励养殖业发展。于是农村一时间大兴土木,他跟着也就发了财,村里边边角角的土地都被他挖成了大坑,村委找到他,他用银子和一顿饭搞定。用他的话就是几车土的钱。
人家财大气粗,输几个子儿不在乎。嗨,玩儿呗!
李发财下垂坐着的是酷哥,人家的发家之道也是令人羡慕,因为人长得酷,所以被水利局局长的闺女给看上了。水利局局长的千金长得实在为难,又高又胖,黑乎乎一张大脸上闪着两只小肉眼。说话那真是气粗,都带着回声呢。人们背地里给人家姑娘送了个外号叫大河马。为了至高无上的爱情,酷哥毅然决然抛妻弃子,和局长千金喜结良缘。从此农村建设中的肥差源源不断的落到他身上。
三个月前村里调河清淤,加上酷哥是本村人。这块肥肉自然少不了酷哥。他就和李发财联手。借此机会挖光了河堤坝上的土。弄得河岸低过了农田。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话。有好事者告到乡镇,镇上的官员说不是没有淹到农田吗?淹到了你再来告,有理有据这才给你受理。
丁不住旁边坐着村委员胖老三,整个人就像一块退了毛的肥猪肉,他胖到了脸上所有的五官都陷进了肉里,连脖子都不能灵活转动了。可这肥胖的脑瓜却活得很,好像弄点灵气儿都跑到那了。别看身居委员,连书记都得看他的面子呢!据说书记好色,而胖老三就像这皇上身边的和珅。总能处处为他着想。
丁不住觉得自己交的这几个好哥们也算是村里的知名人士了。
那天,丁不住兴高采烈回到家,把赢钱的事和他妈找他要钱的事告诉了老婆,老婆撇撇嘴不干了,一千块可不是小数目,顶得上一个妇女在服装厂里黑白干上小半年的工资呢。于是丁不住老婆非要去找婆婆问个明白。
一进屋,就看炕边围着左领右舍,见丁不住两口子进了屋急忙闪开,炕上居然躺着一个婴孩儿!我的天!
一问才知道,这个孩子居然是丁不住他妈买的!
丁不住结婚两年了,没有孩子,到医院一检查,原来是丁不住的毛病,没治!这可愁坏了丁不住她妈,最后见村里有拾孩子的,就托人四处打听。今天有人抱来一个婴儿,是个男孩,问丁不住她妈要不要,要,就给她一万块就行,丁不住她妈解开裹着孩子的小被儿,仔细看看没毛病,又打的带着来人抱着孩子去了县医院,找熟人给孩子做了一个浑身检查,都正常。
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儿了,来人紧着撺掇,并说放心,这孩子绝不是拐来的。可是一万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丁不住她妈东拼西凑只能拿出九千块钱。她忽然想起了儿子,不管怎么说这是给他买儿子,就找到了儿子问儿子要了一千块钱。凑齐一万。来人收下钱撂下孩子走了。
丁不住的老婆看都没看孩子一眼,转身就往外走,丁不住想一把拉住她可是没拉住。丁不住他妈拿着奶瓶子给婴儿喂水,看都不看丁不住媳妇,冷冷地说:“爱要不要,不要我给养。我孙子!”
丁不住媳妇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丁不住也跟了上去。
村里人都知道,丁不住这媳妇是丁家拿钱砍来的。丁家这几年放羊挣下不少钱。又加上丁不住她妈能省。据说一壶十斤豆油吃半年。上顿大葱蘸盐水下顿大葱蘸盐水可以吃上一冬天。辛辛苦苦攒下钱就为给儿子讨门媳妇。可是这丁不住不但人样子没有,还有好赌的恶习,谁家愿意把姑娘往火坑里推啊。于是丁家就抬高了聘礼。
这聘礼高了自然有人愿意,丁不住终于娶上了媳妇。
丁不住把媳妇当宝贝,百依百顺。媳妇过门两年里,处处占尖儿,处处挑错。把个丁不住治的服服帖帖。丁不住他妈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于是婆媳俩是明里暗里都不和。
丁不住他妈担起了喂养孩子的义务。丁不住虽然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天天过来帮把手。但是好吃懒做又好堵的毛病就是改不了。这不昨晚他回家晚了被锁在门外,打电话不接,喊门也不开,只好来他妈这过夜。
“叫爸爸!”丁不住想和孩子套套近乎,孩子抬起头,愣愣的看着他,很生的喊出爸爸两个字。丁不住一阵欢喜,上去把儿子搂在怀里。
丁不住他妈急急忙忙走进来,大声斥责丁不住:“你还不起来啊!你媳妇昨晚一宿都没在家,我一早过去,门还锁着。邻居说她打昨天下午就走了,我看不知跑哪养汉去了!”
丁不住跳下炕,一边穿鞋一边劝他妈别急。说去老丈人家看看。
丁不住媳妇,人虽然说不上好看,但是却有一副前凸后翘的诱人身材,用牌局上胖老三的话说就是外焦里嫩。牌局上的人无聊时什么荤话都往外扔,但是丁不住是绝不允许他们谈论自己老婆的。听他们说谁谁谁的老婆红杏出墙了,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看住自己的老婆。
丁不住老婆正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丁不住找来了。见丁不住支好电动车,她忽的站起来走进屋里,丁不住紧跟着进来了。
“爸妈都不在家?”丁不住搭讪着。
丁不住媳妇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你来的正好,我们离婚吧!”
“为嘛啊?”
“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我们不是有小武了吗?”
“我想自己生。”
“医生说我们~”
“那是你!我能怀孕,我已经有了!”
丁不住睁大眼睛,他想重新认识一下面前这个目前是自己媳妇的女人!
“看我有什么用,那孩子不是你的。”
丁不住浑身颤了一下,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一肚子的火顿时憋的他脸上火辣辣的难受。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当丁不住把这一切讲给他妈听时,丁不住他妈,这个精明能干的女人不愧是一家之主,她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的表情变化。她放下怀中睡熟的小武,在他的肚子上搭上一条崭新的毛巾。然后默默地出溜到炕沿,两条腿耷拉在炕沿下,双手拄着炕边,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语气很平静地说道:“其实,我早有耳闻,而且我还去捉过奸。只是扑空了。”
“那人是谁?”
“你迟早会知道的。你的那帮狐朋狗友都知道。”
丁不住不再问,他似乎有点不敢问。
丁不住再也没有心思去赌桌混了,他整天除了帮他爹妈打扫一下羊圈之外就蒙头大睡。
小武拿着爷爷给他做的小羊鞭玩儿,抽打了几下丁不住,丁不住立刻做起来抢过孩子的鞭子,折断鞭杆儿丢了出去。小武吓得大哭。丁不住他妈赶过来抱走了孩子。
晚上,丁不住他妈叫住丁不住:“你去找你媳妇,和她说,只要不离婚,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丁家认,丁家养。”
丁不住眼圈立刻红了,他看看这几天功夫,苍老了许多的爹妈。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丁不住没有接回媳妇,那女人坚决做掉孩子,和他离了婚。
那个给他戴绿帽子的王八蛋到底是谁?这叫丁不住耿耿于怀,他决定求助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
在县城的桃园酒馆里,以李发财为首的朋友们请丁不住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丁不住借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气愤的把酒杯狠狠摔碎在地板上,发誓要捅死那个王八蛋。他重拿酒杯,给众人满酒,举杯环视大家时,见他们居然一个个避开他的目光。有的夹菜往嘴里送,有的举杯仰脖。只有胖老三两只肥厚的手掌抚着自己的大肚子,丰满的颧骨上两只小肉眼鄙夷地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丁不住手里的酒杯再次落到了地上。他被自己一万次的怀疑砸中了。
然而,十八年后的今天,人们看到的丁不住依然嗜赌成性,只是他再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和那几个哥们坐一桌天天赢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