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夜,我第一次尝到了烦恼的滋味,我躺在皓洁无垠的星空下,双手合十抱头,闭着眼睛,咧着嘴——两个男孩子,到底喜欢哪一个好呢?
俩男孩子家住一队。是表兄弟。年龄一般大,个头一般高。但他俩一个脸瘦瘦的,一个脸圆圆的,所以就算他俩像绑了连裆裤似的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手拉手,也还是没能成功地让他人产生半点儿误会。
一看就不是亲的,很明显嘛。玩得好可能是因为住得近。这个逻辑也对。
脸瘦的那个姓杨,我在心里叫他杨安;圆的姓李,我现在叫他花少。
我家在四队,学校在三队。那段时间,杨安和花少总爱绕几个坡,跟他们队其他几个皮孩子齐刷刷地出现在我家门前,大声喊:李小芳,快走啦,再不走要迟到啦。
我有时候跟他们走,有时候不,因为妈妈有死规定:必须扫完院坝才能去上学。不然就算我跑到学校,也得被我妈给拽回来。
没多久他俩就不再来了,因为妈妈去了外地,我跟了外婆。外婆家就在学校旁边不远,谁敢来叫我,外婆就骂谁。我的外婆可是个厉害外婆呢。
但在学校里,我还是跟他俩好。
那个时候,我最馋一角钱一包的海带丝儿,那种味道,胜过妈妈,胜过外婆,胜过人间一切,那么美好,那么酥心。而且里面还有一颗弹珠,多么贴心呀!
可我永远买不起,因为妈妈不在身边,要想吃上零食,就只得期待哪个傻子又在小路边的草丛里掉钱了罢。(捡到钱要交给警 察叔叔?天啊,警 察叔叔只出现在童谣里,我小时候从来没见过他。交不了。)
可是,杨安和花少相对来说,就显得特别有钱。他俩总是换着买,或者一起买。他俩从小就心机 ,每次最多买五毛钱的东西,就足够把全班同学的口水都吸引过去了。
“诶,给我吃点,我下次买了还你”
“诶,给我吃点,我婆婆明天就给我钱了”
“诶,给我吃点,吃独食要拉肚子的哦”
他们一个个把手厥过去,有的要得到,有的要不到。我在心里嘲笑那些没能要到的同学,真羞人!
有一次,杨安买了我最爱的海带丝。我在心里狠狠挣扎了一番,要不要上前去要。后来我把脸上的骄傲抹了下来,换上了一层小可怜,伸手过去:“给我吃点儿,我下次还你。”
杨安把要放进嘴里的海带丝拿了下来,也不放进袋里,就撮在手心,顿了顿。我表情越来越投入,眼神越来越可怜,我觉得他马上就要给我了。谁知旁边黑胖突然高声喊了句“别给她,她外婆才不会给她零花钱呢!给我吃点儿,我放学就去找我婆婆要,下午买了我就给你吃。”
你见过被泼了一盆冷水的母鸡吗?我当时就像那母鸡一样,摇摇身子,感觉全身的毛都颤栗起来了。
我快速缩回手,回头恨了黑胖一眼,接着就趴在桌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杨安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花少赶紧说:给小芳吃,别给黑胖,他欺负小芳。
杨安把留在手里的那撮也放进了袋里,整袋儿给了我,说:别哭了,我都给你。
我眨眨眼睛,将睫毛上的最后一滴泪水抖落,恶狠狠地说:我不喜欢他,我要去告诉我外婆。哼!
打那以后,我就跟杨安和花少更加亲近了。
就在那个夏夜,我开始躺在星空下痴想:两个男孩子,我到底喜欢哪一个好呢?两个都对我那么好,真愁人!
第二年,我该有八岁了吧,如期而至的,是同一个夏日。一天,我穿上一件小碎花的衬衣,割完草,上学去了。
在上学路上我就觉得不对劲,衣服哪里怪怪的,哦,原来是夹肢窝的地方又被撕破了。怎么衣物最先坏的总是夹肢窝和裤 裆呢,这次又是小拳头那么大个洞。外婆又得唠叨了。
哎,反正大家都是穿的补丁加补丁的衣服,有什么妨碍。转身我就忘了这事。
那日,我坐第二排,杨安跟花少坐第三排,老师在台上挥斥方遒。我记不得老师都讲了些什么,总之,我记得我突然抬了下手臂,往黑板上的一个小黑点指了一下,老师可能没清楚我指的哪儿,就一直让我指。我真的就一直指。
突然,我听见后排花少在对杨安说:快看,快看…
我快速往后扫了一眼,只见那俩小子贼目鼠光,嬉皮笑脸,淫 淫 窃 窃,耳鬓厮磨…
我快速放下手,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然后就在心里下定了主意:才不要喜欢花少那个变 态,色 魔。
我要喜欢杨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