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走了一窗明月

夜风吹走了一窗明月

闲坐,有点闷。


打开北窗,打开南窗,拉出半扇阳台门,穿堂小风儿飕飕的,南北气流交汇,此起彼落,此消彼长,纱帘轻漾,顿消这春末夏初高温和做饭散出的热气。


坐回窗下,没有月光,对楼各家各户窗户透出或明或暗的光,有拉上窗帘的,也有没拉的。


夜风吹走了一窗明月,也吹乱了我的长发,似乎有点冷,昨天北京下过鸡蛋大的冰雹,莫非今天冀北和京津一带还有大雨?遥望远处,黑影里路灯在闪烁,偶有汽车喇叭声和小孩子哼哼唧唧装样的尖锐口哨声和哭叫声。


记得某年电视上有个大学生辩论会,双方争论的议题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看着好羡慕!辩手都是北京名校清华北大的学生,男生帅气,女生精致,个个充满朝气,青春洋溢,打扮洋气,咋看都顺眼。


正反双方唇枪舌剑,阐述己方观点,挑出对方话语里的漏洞,一会儿一句“请问对方辩友……”。那辩论词虽稍显稚嫩,但也是费心研究查找资料写成的,辩手们的话如小机关枪点射,精彩连绵不绝,时而慷慨激昂如风扫落叶,时而温柔低徊如春江花月夜。其人如皎皎白驹,其声如呦呦鹿鸣,其心如淮水汤汤!悲悯之情,且忧且伤,那才是能展现当代青年风采值得一看的电视节目,比现在那些跑啊吃啊找爹在哪里呀的节目有意义的多。别人咱不知道,我家的电视,要不是怕它泛潮搁坏,简直都不想打开。


历时太久,不记得辩论双方谁输谁赢,这人性,到底本善还是本恶呢?


那天逛菜市,停在水果摊前,问问苹果,9块一斤,再看看甜瓜,别人刚称的,14块钱一个,芒果啥的不怎么爱吃,再说也贵到奢侈地步,价格有点架手,还是买香蕉划算。等称香蕉的空档,见有俩刚学走路的小娃娃面对面立着,一大一小,他们的妈妈认识,在一边边挑水果,边拉家常。


大人眼错不见的功夫,大娃拿手里的塑料玩具棍照人家小娃猛击一下,俩妈见了,赶紧过来,小娃妈妈装厉害样子指责,大娃把手里的棍子一扔,鼻子眼睛一挤,嘴一扁,腰往后使劲,屁股一沉,墩坐地上,手脚扑腾哇哇痛哭。被打的小娃反而没哭。俩宝妈各自抱起孩子,相互数说笑语。大娃的妈妈看样子、听说话,也是通情达理的和善人,不知这小娃娃一身的戏精本事从哪儿学的,莫非真是天赋?人性到底本善还是本恶呢?


昔有孟母三迁,现在的国人依旧很注重教育,为买个学区房给孩子受最好的教育,豁出一家几代人的钱包外带银行贷款。富豪们更是争着把孩子送国外留学,最近爆出的那个卖中药丸子发财的赵某,还有海南那个超级有钱的老道,虽然用的手段不咋滴,但究其出发点,也是为了孩子受好的教育,有好的钱途和前途。


闲坐窗下,吹着小风儿。


想起《红楼梦》中,贾政带清客相公帮闲们游大观园,走到后来林妹妹住的潇湘馆,“忽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出去则是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又有两间小小退步。后院墙下忽开一隙,得泉一派,开沟仅尺许,灌入墙内,绕阶缘屋至前院,盘旋竹下而出。”


 贾政看到这里房舍幽静雅致,说若能月夜坐此窗下读书,不枉虚生一世,还拿眼看着宝玉。慈父之心,殷殷之意,跃然纸上,谁能说他不爱宝玉呢?可一时不顺着贾政的教育模板做,打起儿子来又是多么的狠毒:“贾政犹嫌打轻了,一脚踢开掌板的,自己夺过来,咬着牙狠命盖了三四十下。”宝玉那个哥哥贾珠,说不定也是被他爹毒打一顿,心里憋气,体质又弱,一命呜呼的呢!

别人来劝,贾政不听,“明日酿到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劝不成!”

显然,贾政要求儿子做的就是个逆来顺受的有知识懂礼教的顺民,但这个顺民,在见客或在大场合上还得体面,谈吐潇洒,人物俊秀,用贾母的话说就是“长得好,见到外人礼数不错,所以才娇惯,否则一味没里没外胡闹,早该打死”。

 “他们的才华可能被利用,他们的意志可能被扭曲,他们的脊梁可能会弯曲,他们的肉体可能被消灭。”

一个坚持农业经济和官僚政治的社会,怎么能容许一群活泼青春的少男少女们在大观园里自由自在乐呵呢?再说,这大观园本来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它的支出全靠农庄和做官的俸禄和灰色收入。哪怕贾探春提前几百年搞出个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只能解决部分生活来源,正如早晨的露珠,看上去很美,但解不得渴,水量太小啊!

《秋灯琐忆》的作者蒋坦和妻子关瑛,正是一对现实中宝玉和林妹妹般的神仙眷侣,两人多年居住杭州,游湖赏花,诗酒相伴,无子无官。关瑛病死几年后,太平军攻城,蒋坦于颓唐中饿死。

还是张岱洒脱,明亡后,隐居山中,著书之外,甘心为两个老妾支使着干杂活,一代名士,他年轻时观潮、赏戏、品四方佳果,阅秦淮歌女……做尽世间风流雅事,哪里会想到老年的困窘?又如散文家汪曾祺先生,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哪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去张家口凿开公共厕所的冻粪,切割成规整的大方块装车搬运?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如花妙笔会用来写样板戏?

“垒起七星灶,茶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见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说什么周全不周全!”

难怪汪先生老年听到别人说自己写过样板戏,总是不高兴,所谓文人,即便文采精华如司马迁,哪怕皇帝割掉他的蛋蛋,也是见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为了混口饭吃,大不易呀!有知识有文化的人还被逼到这份儿上,更不要说那些底层挣扎的小老百姓了。

你以为夜风吹走了一窗明月,其实并没有走,月儿躲进云里了,云散后月还会出,只是那时的月已经不是今天的月了。花儿开了谢,谢了开,春草年年生,那落花,那枯草,都化进泥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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