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非无物 大盈若冲
如果去掉哲学中的修辞(文学元素)呢?
其实某些“话头”、“俗言”、“俚语”的表述,更容易为大众理解:
世界就是“相”就是“色”,这个不用说了,而把“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身心感受、情绪情感、思维判断,包括由“相”之“刺激”而在人们心中建立起来的“神经产品”——“条件反射”等“习气”在内)的全部的“色相”加在一起的时候,谓之“空”,肇曰“空非无物”。
诺,高僧说:“万象森罗一串穿”、“万象森罗一口吞”,“天堂地狱,无非净土。万象森罗,都是唯心。”
真人说:“如来妙体遍河沙,万象森罗无障遮。会得圆通真法眼,始知三界是吾家。”
所以,还是“如来”(罗什团队)提炼的哲学定义最纯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还是横渠先生概括得最精彩:“天人合一”;
还是象山先生讲话最传神:“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
该通真妄,此是即妙有之真空,非无物为空,故言第一义矣。
——《圆觉经略疏之钞》卷五
然则万物果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有其所以不有,故虽有而非有;有其所以不无,故虽无而非无。虽无而非无,无者不绝虚;虽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若有不即真,无不夷迹,然则有无称异,其致一也。
——《不真空论》
中国哲学史上最深刻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之一僧肇,第一次“精致”地、“丝滑”地、“不容置疑”地以(文学)排比句式,兼带“辩证法”思想,把这两个“对立”概念的依赖、转换,进行了“统一”(于“一体”)之“论证”:
“无”(“空”)不是没有塞,“有”也不是实有哈。“有”与“无”(“空”)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名称罢了嘛。
然而,嫑说“推理”、“论证”了,面对说一下都“不可说”的“非常之道”——具体而言,面对“(虚)无”和“(妙)有”(这一对哲学史上的“老对手”)、或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或者“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或“天=人人=天”(“天人合一”)所进行(宗教学上)的各种“推证”,未知僧肇们使用的是哪一套“逻辑工具”,把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对接”、“整合”烩成了“一锅”?“白马非马”耶?因明诡辩耶?
且置。一提而过地说一下为什么先民以“空”为“大”吧。
嫑烧脑了嘛,老子说:“百姓日用而不知。”陈泥丸说:“只在眼前人不识。”
是不是,人们只见“空”的容器可以装得下“有”,有谁见过“山川”能装得下“半升铛”?
∴ 空>有
是不是,小至一草一木,大至万事万物,乃至滚滚红尘,无不是“无中生有”,最后复归于“无”嘛。
∴ 无>有
这一套“逻辑工具”简单不?顺手不?
当然喽,道学本来就不要“逻辑”哈,往往是一个寓言、一个故事、或者转换(“盗取”)一个概念,分分钟钟、当下瞬间,经典曰“一刹那”搞定的事,干吗整得那么复杂?
故曰“至简至易”,复杂非道尔!
尔时,当“所有的相”、“全部的色”森罗堆积、豁然呈现时,“噫吁嚱”,在人类精神、文化、哲学的启蒙史的出发处,古圣先贤留下的那一声太息,袅袅不绝、回荡古今:“大哉,乾元!”——一个强名“太极”(“大极也”)亦名“太空”的(“一物”)不见首尾、迎面而来。由此引申出来了一个中国哲学的最高范畴(本体),所谓“大道”、“本心”。嗯,古典时代哲学家常以“1”或“一”代之,遂有六祖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无名无字,无背无面。”曰:“我有一物,上拄天下拄地,无人识得,若亲见一回,超过佛祖。出三界,不轮回,为人自肯、自信,自能保任,得无碍法,决定无疑。”
遂有三祖曰:“一即一切,一切即一。但能如是,何虑不毕?”
遂有高僧造出“话头”来了:“虽然恁么广大,谁知有一物,更过于此。且道是甚么物?”
遂有“庭前柏树子”或“佛是干屎橛”等等说法、喻辞(公案、话头),流行于经典,启迪后学,可谓十分发人深思、相当“耐人寻味”也,呵呵、吼吼,这是不是“大雅若俗”的最好注脚?
啧啧,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再回看《老子》:最高的智慧看起来像憨憨,最好的口才听起来像结巴……划重点了,“大盈若冲”:拥有一切者,却像一无所有。展开说:有这样一个东西,无论什么它都能装进去,包括天地也装地进去,而且还装不满嘞。这个物件我真不知道它的名字,强名曰“道”。道之盈,才是真正的大盈。外在看上去空无一物,正因为如此“空虚”,所以连天地都可以装进去。是不是,道祖根本没有像“和稀泥小能手”那个多余的“论证”的过程?毕竟在他的视野里,这就是个根本不需要论证的“公理”,是至人、圣人、真人(绕过了“逻辑体系”)的直接“体验”——有同学问,道祖哪来的这般体验和认知?这就是“参悟”和“得道”啊,禅谓“明心”、“具眼”、“及修见道位”,《肇论》叹曰:“至人空洞无象,而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
注意:这个“造”一旦理解成“制造”,同学你选修的就是“神学”而不是“哲学”了。
与“天演论”相反,参禅悟道乃“反者道之动”,是寻来时的路、返还之道。故而常与“世法”颠倒,兼之文学修辞的参加,闻之常骇人听闻、惊掉下巴(及至到了本地,自然而然、寻常事耳):
须弥芥子父,芥子须弥爷。
山水坦然平,敲冰来煮茶。
——傅翕《敷演芥纳须弥句偈》
今天我给大家讲这本《碧岩录》,帮助大家用功,藉禅宗的开示,助心密同仁直证心源。心中心密法是无相密,是直下见性的,它不和黄教、红教的有相密相同,而和禅宗倒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人皆称为禅密。有相密先要住相修习,等相修成功后,再把相化空,才能见性,比我们多跨了一道门槛。所以无相密不和有相密共。我们心密的修法虽和禅宗有些不同,但它讲的佛法大意与所证境界完全和禅宗一模一样。修到最后,咒也不要念,观也不要观,什么也不要做,就是这么宽宽坦坦、现现成成,一种平怀,泯然自尽,寒来穿衣、饥来吃饭而已。这功夫既平常而又很深。有人要问:“穿衣吃饭就是,谁不会穿衣?谁不会吃饭?那么人人是佛吗?”我不禁向他笑道:不仅人人都是佛,一切众生都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可惜大家不知道、不认识,只在声、色里打滚。穿衣时,不好好穿衣,在那里挑、拣,什么式样好,什么料子好,什么是新潮,什么是过时。吃饭呢?也不好好吃饭,也在这里挑精拣肥,什么菜好吃,什么菜不好吃。吃荤的还嫌死的不鲜,活的才鲜,就是这么造业受报。将一尊大好的天真佛,埋葬在六道轮回里,岂不可惜?假如我们心空无住,有粥吃粥,有饭吃饭,任运随缘,无拘无束,既不住空,也不著有,那就证入无为大道了。所以庞居士的女儿庞灵照说:“饥来吃饭困来眠。”这是真正到家人语。在这之前,她父母各颂了一首偈子。庞居士先颂说:“难、难、难,十担麻油树上摊。”意思说,学佛修道很难很难,就像将麻油往树上摊,摊得上去吗?才摊上去油就流下来了。为什么难呢?因为修道人历劫多生着相惯了,碰到什么东西,他的心就粘上去了,碰到好的境界他就哈哈大笑,碰到逆的境界,他就很忧烦苦恼。其实境界都是假的,都是莫须有,都是空的,世人都不知道,认为是真实的,追求执着不放。犹如穿着棉絮在荆棘林中走路一样,东一碰扎上去了,西一碰也扎上去了。所以说学道是“难、难、难”,难得很啊!其实难吗?不难,为什么?因为我们本来是佛,不是把凡夫变成佛。你只要不迷于假的外境,心常凛觉,意常无守,你就成佛了!所以六祖说:“前念迷是凡夫,后念觉就是佛。”很快,很快!故此庞婆说:“易、易、易,百草头上西来意!”意思说学佛修道没有难处,容易得很。“百草”表示一切事物,在一切事物的“头上”,意思即离开一切事物。即物而离物时还有什么东西呢?心空无住是西来大意啊!也就是《金刚经》所说:“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你们不要着在相上,离开相见,事事物物就是大道,有什么难的?所以我们学佛成道不难,不要怕,因为我们本来是佛!只要你放下,不着相,这了了分明的一念清净灵光不是佛是什么?所以这佛性不在别处,就在诸位面前放光啊!但是,庞居士与庞婆两个人一个说难,一个说易,还有所住,未曾究竟。因为我们的真智是一法不立,一丝不挂的。说难不对,说易也不对。所以他们的女儿庞灵照说:“也不难,也不易,饥来吃饭困来眠!”就是扫去这难易之迹,归于无住。你肚子饿了吃饭,困来睡觉就是了。放任自在,安然受用,才是天真佛啊!有的人说成道了,就可以不吃饭不睡觉了,如果你还吃饭睡觉,大概你还没成道。其实错误了。只要我们吃饭时不作吃饭想——终日吃饭没有咬着一粒米;睡觉时不作睡觉想,尽管睡得呼呼响,还是了了分明,不是幻梦颠倒就是了。这事只有自己知道,所以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有道无道,自己知道”。而不是常坐不睡才成道。六祖说得很好:“生来坐不卧,死时卧不坐。”你生的时候坐着不睡,你死的时候就倒在那里不能坐了。“一具臭骨头,何为立功过?”一具臭皮囊有什么功,有什么过呢?假如立功过的话,功过在心而不在身。泯绝功过,处处自在才是佛,处处拘谨了,着相了,那你自讨苦吃,不是佛!所以成佛要成活佛,要能起妙用,得真实受用。不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就能成道的,坐在黑山背后是不能成道的。我今天讲这些公案就是帮助大家,用古人的用功过程和悟道因缘来对照一下,反证自己的功力,从中找出差距,吸取经验教训,用以提高自己,由法身边而向上,进而圆证菩提。
——元音老人《佛法修证心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