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在奶奶的强力掩护下，王浥尘逃过了一顿胖揍，但父亲王同山的这一顿霹雳火瞬间让王浥尘下了个决心：这个家没法待了，我要离家出走，南下打工！
决心一旦下定，心里顿觉释然敞亮了很多，王浥尘便不再在床上赖着，穿了衣服出去洗漱。洗漱完进到厨房看见案板上有母亲刚烙的白面饼子，还是热乎的，上去拧了一大块擎在手里一边吃一边出去找他的四牛帮小伙伴们了，他要把他的想法告诉他们，笼络他们跟他一起南下打工，好有个照应。
早已辍学在家的王东来和钱多多也正被每天无聊透顶的农活和放牛折磨得有些生不如死，听了王浥尘的建议，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同意了。
晚饭的时候，王同山仍然阴沉着脸低着头只顾吃饭，没有正眼瞧王浥尘一眼，但心情愉快的王浥尘不以为意，先吃完饭的他准备等父亲王同山放下碗筷，就郑重其事地跟家里人宣布他的重大决定。
然而，父亲王同山还没有吃完饭，就抬头发话了：
“趁跟牛儿还么（没）出去浪（玩）去，我跟大家说个事！”
大家就都盯着他，王浥尘心里突然隐隐觉得父亲要说的事跟他有关。
“唉！”王同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筷子上还夹着一块面片悬在饭碗上面，抖抖索索的，说道：
“跟牛儿的这一场书呢，算是念过手（结束）了，指望他考大学是不可能了。跟牛儿如今已经20岁了，也不小了，我想着过两天看个日子去他丈人家把亲提了，选上个好日子把欢欢接过来，给他们两个把这婚事办了，趁早给我生个孙子！以后我就专一儿哄孙子了，庄农上的事让他们两口子务去，我不管毬了！”
“好，哎这个好哇！”王浥尘的奶奶和母亲吴桂花几乎同时说道。
“哄孙子也少不了我么！”吴桂花说道。
“嘿嘿嘿，好呀，我要是能把重孙抱上，我就是死了，心里也踏实得很，美得很！”
王浥尘的奶奶也笑呵呵地说，眉眼之间都充满了慈慈的渴盼！
三姐招娣的两个孩子拍着手喊：
“吼吼，我们要有妗子（舅妈）喽！”
王浥尘不高兴，十分不高兴！
父亲王同山的话甚至可以说让他火冒三丈，原来打算小心翼翼说出的决定，当即怒吼了出来：
“我不同意，我才不结婚呢，我要去打工，去南边打工去！”
说完摔门走了出去，临出门冲着俩外甥狠狠地瞪了一眼。
46
欢欢是王浥尘的娃娃亲。
王浥尘是有一门娃娃亲的。
那时他才上二年级，在堂伯王垣山的撺掇并进而在奶奶的要求下，父亲王同山决定给他定个娃娃亲。
对于娃娃亲，王浥尘完全是懵懂无知的，只是听大人朦胧提到或者是自己朦胧的理解，那是个将来要给自己做媳妇的女孩，至于他长大以后为什么必须得有个媳妇、媳妇能用来干什么就决然不知了，而且对此事他并没有发言权和决定权，那时的他一门心思想的是怎样痛快地玩耍，他甚至连基本的审美意识都没有，更别说去判断女孩将来会越变越美还是会越变越丑，但这事父亲就替他决定了！
撮合的媒人自然是他的伯父王垣山。
既然决定了，就要择了吉日上门去“喝酒”。
这是当地男女双方定亲的仪式。男女双方经媒人从中周旋介绍，时机成熟的时候，双方就会择一个黄道吉日，男方拎上两瓶拴着红绳或红绸的酒以及其他一些必要的礼物，在媒人的引领下到女方喝一顿酒，两个人的终身之事就算定下来了，此后两家便成了亲戚，逢年过节都要走动走动。
这样的喝酒定亲仪式当然也适用于娃娃亲。虽然对于这个仪式，王浥尘决定不了什么，但他毫无疑问地成了这个仪式的主角，他必须要亲自到场。
吉日择得有些仓促，吉日前一天晚上伯父王垣山才过来通知第二天去喝酒，王浥尘来不及提前跟老师请假，只好第二天一早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跑着去学校跟老师请假:
“老师，我今儿个请个假！”
“为啥请假？干啥去？”老师一脸严肃地问。
“我大（爸）说要带我喝酒去呢！”王浥尘大大方方地回答，父亲让他来请假，在他的理解，今天不用上学，那对他就是一件极为开心的事。
“啥？喝……噢，那可是你的终身大事呀，不敢耽搁，去吧！”老师就在发火的瞬间突然明白了喝酒的意思，马上改口说道，眼角眉梢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看着走出校门的王浥尘，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王浥尘跟着父亲和伯父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他的未来“老丈人家”——一个叫鲍家铺子的地方。粗略估计，两家相距应该在十五里路以上。
“老丈人”老早就在路口等着，见了面接过王同山背的包，口中已经以“亲家”相称了。没有办法，王同山也只好同样以“亲家”称呼对方，心中嘀咕道:“酒还没喝，就叫上“亲家”了，看来这“亲家”和我一样，也是个急性子。”
大人的脾胃算是对上了！
王浥尘的“老丈人”对今天的事很重视，邀请了几位本门兄弟一起过来作陪。王同山因此感到满心欢喜，这足以说明了“亲家”对自己的抬举，同时心中也多少有些兔奔鹿撞，生怕自己有言语失当的地方，既丢自己的人，也丢堂哥王垣山的人，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多听少说。
双方客套话说完，分主次坐定，王同山和王垣山同时捣起罐罐茶来，这个茶必须喝，这是对“亲家”抬举的回应。
王浥尘也是有些拘谨的，甚少说话。他的“老丈人”和那些丈人辈陪客一边陪着父亲和堂伯说话，一边不时地盯着他看，恨不能将他从里到外地看一遍，让他越发的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被父亲牵到驴马市场上等牙行围观问价的驴。好在“老丈人拿了几颗糖果”塞到他的手里，他拿起一颗塞进嘴里，才觉得气氛没有那么尴尬和怪诞了。
媒人王垣山看他们看王浥尘也看得差不多了，说道:
“他爸（叔），这边的娃娃你们也看得差不多了，把女子（女娃）也领出来让我这兄弟瞅上一眼么！”
一会儿功夫，王浥尘的“老丈人”就领着一个小丫头出现在王同山和王浥尘面前。小丫头叫欢欢，梳着两个小麻花辫，穿一身淡粉色的上衣，下身穿一条黑裤子和一双提花棉布鞋，身高较王浥尘略低一点。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双眼皮，左顾右盼很有灵气。她的脸蛋也是圆圆的，两边腮边各有一块五分硬币大小的淡淡的高原红，如戏台上擦了腮红的小戏童一般，衬着白皙的皮肤，看上去就让人赏心悦目！
小丫头一脸天真无邪，跟着她大（爸）来到客房，一开始是有些拘谨的，可当她看到王浥尘时，眼睛突然一亮，不理别人，径直跑向王浥尘。边跑边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块糖，伸手给王浥尘递过去:
“哥哥，吃糖！”
王浥尘不说话，先将舌头打着卷儿递出来，舌尖上稳稳地托着一颗已经化掉一半的糖，等将舌头收回嘴里才说道:
“我有呢！”
欢欢也不管他，抓起王浥尘的手，将自己手中的糖塞到王浥尘手中说:
“噢，那你装上留着以后吃吧，走，我带你去外面耍去！”
说完也不搭理其他的人，大大方方地拉着王浥尘的手就走了，再看王浥尘也一下子变得活泼起来，没有了丝毫的拘谨。
正往外走，又从后院跑出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大的能比王浥尘长两三岁，小的应该跟王浥尘差不多年纪。原来他们是欢欢的两个哥哥。四个小伙伴聚在一起，格外高兴，发一声喊，冲出门外去玩了。
这边王浥尘的“老丈人”有点尴尬，他本来想让闺女问候一下未来的“公公”和媒人的，谁曾想她竟然直接领着“女婿”走了。他只好有点尴尬地跟王同山说道:
“亲家，娃不懂事，让你见笑了，你不要见怪昂！”
自那欢欢出现在众人眼前，王同山只看了一眼，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甚至可以说喜欢得不得了！他扭头悄悄地对堂兄加媒人王垣山说:
“娃娃攒劲得很，我满意得很么！”
如今听“亲家”如此说，他赶紧接了话头说道:
“哎呀呀，你看亲家你这话说的，娃还碎（小）得很么，能懂啥事？！我的跟牛儿一样也不懂事么，等慢慢大了，稍微调教一下，就啥都知道了么！不见怪，一点都不见怪！我看着了，娃娃攒劲得很，好，好么，老王家高攀了么，哈哈哈！”
在接下来的时间，在媒人的撮合下，王同山和“亲家”把女娃的彩礼数额、彩礼上齐的时间期限等一一商量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高高兴兴地将王同山带来的酒喝得干干净净，这事就算定下来了，从此，两家人之间便正式确立了亲戚关系，逢年过节或者有个大事小情，都要来坐一坐，以显示两家不同寻常的存在。
用当地人的话说，欢欢就算是王浥尘未过门的“媳妇”了！听起来很荒唐，但它偏是真实地存在着。
约略过了两年，王浥尘的父亲王同山才慢慢知晓，原来自己未来的儿媳妇欢欢竟不是“亲家”的亲生女儿，是从“亲家”的挑担（连襟）手上抱养过来的。原来欢欢的母亲一口气连着生了四个女娃，她的父母还想再生个儿子，女娃太多了没法养活，就把她送给她的大姨收养，她的大姨跟前生了两个儿子，特别想有个女儿，两家一拍即合，直接抱过来，入了这边的籍，也随了这边的姓，就算是这边的娃了。因是出生后不久就抱了过来，直接上了户，连收养手续都省了。这件事就连媒人都被瞒得死死的！
知道这个消息的王同山在吃饭的时候幽幽地说了一句:
“怪不得我看他家的女子（女娃）比他（王浥尘）妻舅长得攒劲，原来不是一个妈生的！哈，我看他这就是专门给咱抱了个儿媳妇么，嗯，抱得好抱得对，攒劲！”
至此，王浥尘也才知道他未过门的媳妇竟与他的两个“舅哥”不是亲兄妹！
但在王浥尘的内心对这门娃娃亲是有抵触的，尤其在他上了初中之后。因为年龄小，他自信斗不过父亲，只能把这种不满藏于内心却付诸于行动——拒绝去“老丈人”家拜访。每逢有事，他总能找到各种让他父亲都无法拒绝的理由。他也绝不允许“四牛帮”的其他三个成员在人前背后提起半句跟他的娃娃亲有关的话，一旦有谁不小心漏了嘴，他就联合另外两人给漏嘴的人摆臭脸并拒绝说话，持续时间视情节轻重从一个星期到半个月不等，单是这一条就让他们仨受不了，所以非常听话。
尽管王浥尘不愿意再踏入“老丈人”家，但王同山去得却异常积极，因为随着年龄的增加，他发现自己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出落得越来越漂亮，在这山沟沟里，那就是赛貂蝉般的攒劲女娃！跟牛儿能娶上这样的媳妇，那是他们老王家几世修来的福分。
但有一点，他这个“儿媳妇”跟他的大女儿秀莲一样，不喜欢念书，挣挣巴巴读完小学就死活不再去读书了。王同山对此亦有释怀之词:
“嗐，女娃么，能识两个字，不至于成睁眼瞎就成了，念那么多书有啥用？！”
这就有些爱屋及乌的意思了！
这就是王同山，一面希望王浥尘能考个大学好光耀门楣，一面又不想放弃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真是矛盾。
王浥尘第一次高考失利，王同山内心之于王浥尘考大学光耀门楣的希望之火几被浇灭了一半，倒是对王浥尘这门亲事的重视程度提高了一倍，那一年，他格外往“亲家”门上多跑了两趟。
及至王浥尘第二次落榜，他在心中已铁板认定了这门亲事，开始谋划王浥尘的婚事问题，在农村，这个年龄完全可以考虑成婚了。今天，因为王浥尘的迟迟不起床和恶意顶嘴，迫使他干脆把这事儿挑明了！
王浥尘的奶奶是第一个不反对这件事的人，她很想在有生之年抱上重孙，实现她四世同堂的梦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