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的一个小县城,没有万达,没有星巴克,说它大吧,走几步就能遇见熟人,说它小吧,想见的人却再也没有见到过。
少年时喜欢幻想,老年时喜欢回忆。处在一个本该充满幻想的年龄,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开始回忆。人们总说失去后才开始怀念,我却是一边在怀念一边在失去。
还是能清楚地记得哪条街上的早餐最好吃,哪条路上的小卖铺东西最全。能清楚地记得邻居家有几口人,几间屋,却在流逝的时间中渐渐忘记了他们的脸。
在我的记忆中,最先离我们而去的是前街邻居家的奶奶。她曾是一名小学语文老师,老了眼睛却看不清了,但还好能够听声辨人,总是拿着一根拐杖,帮助眼睛也帮助腿。每次从她家门口路过,她总是会先问一声是谁谁谁吗,当你回答是的时候,她便会又向你打听,她孙女去哪了,看见她家的羊了吗,总之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母亲说她是一条操心的命。可能时间过于久远,我在脑子中搜索着一切有关她的记忆,却只能想到这么多,我记不得她是怎么离去的,也记不得她的事,甚至那张脸也只是模糊不清。
我只记得和她孙女一起上学,每次到饭点的时候她孙女总要拿着她的餐具去很远的水房处再刷一遍,尽管每次都是干净的,她还是会去,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或者是拖延时间,减少和大家碰面的机会,以此来寻求一个心理安慰。每每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吃得差不多了,只剩她一人在餐桌上吃饭。她看起来总是那么的不合群,不和大家一起吃饭,放学不一起走,也不和大家一起玩,大家都对她置之不理,而我也只是简单的说一句,你慢慢吃不用着急。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不经常回家,和她的交集就更少了,只知道她辍学回家打工了。要知道农村的孩子一旦不上学就要开始分担家庭的重担,没过几年她就结婚了,我还记得是在我高三艺考的时候,那是大年初六,天上还飘着雪花。她妈妈前一天来我家邀请我去送她出门,我因为要艺考就没去成。一转眼的时间,现在人家孩子都会跑了!
紧接着离我们而去的是“大鼻子”,我们总这样叫她,现在想想确实还挺不厚道,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外号,没有外号的童年是不完整的!之所以叫她“大鼻子”,是因为她的鼻子上有一颗黑色的痣,准确的来说也不算痣,就像是鼻子上长了块不规则的黑炭,严重影响了她的颜值和五官。她姐姐说小时候是颗痣,人家医生说一岁的时候去看,他们一岁时领着她去看的时候,医生却说晚了。大家都听了笑笑不说话,只知道她是在扯谎,她家根本就没钱去给“大鼻子”看病。
“大鼻子”是我们一同玩耍的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她姐姐说害怕别的小孩打闹碰到她出血,一旦出血那可就止不住了。小时候关于“大鼻子”的信息我们都是从她姐姐的口中得知,她总是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大鼻子”的事,她是一个爱说大话扯谎的人,尽管知道她的话不可信,我们却还是听的津津乐道。“大鼻子”不爱说话,每次想融入我们一起去玩的时候,她妈妈总是及时的出现然后把她扯回家。
关于“大鼻子”令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闹鬼”事件。初中学校离家近,我们总是走读回家住,大家结伴而行有说有笑,但快到家的时候免不了要走岔路口,我家是住在最东头,所以每次只剩我一个人走剩下的一小段路。骑着我的小自行车马上快要到家的时候,在一个岔路口,我清楚地听到有人在哭,而且那哭声越来越近,吓得我快速地蹬着我的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跑进家中。母亲看到后说:“你这孩子怎么了?着急忙慌地!”我忙拉住母亲的胳膊说:“有鬼”。
“哪来的鬼啊,自己吓自己”
“真的有鬼,我听见有人哭了!”
母亲还是不相信,我着急向母亲证明,一时语无伦次,不知怎么地说了句“那咱去看看!”,说完后意识到不对,我马上就后悔了,可母亲却执意拉着我去看,让我坚信无神论。我拿着手电筒跟在母亲身后,紧紧地拉住她的衣服不放手,快到路口的时候果然听到哭声。母亲问了句“谁啊?”显然也是不敢往前走,那人不说话,只顾一个劲哭。母亲走到拐角处一看,是“大鼻子”。昏暗的灯光映着她的脸更加的阴森恐怖,我吓得大叫一声,紧紧抱住母亲。母亲询问她为何在这哭,她只说她妈又打她了,劝她回家后,这个乌龙事件也算结束,但给我的心里却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仔细回想貌似每一个人地离去我都不曾记得。“大鼻子”地离去经过也是从她那个不靠谱的姐姐嘴里听说的。说像她妹妹这样的女孩是不能来月经的,一旦到了来月经的年龄也就到了临死的边缘,血流不止而亡。现在想想这个说法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荒谬,但真正的死因大家也都不得而知,反而她这个说法被大家广泛传播和记得。
在大家的身边或许都有一个这样的女孩,长的非常漂亮但从小就体弱多病。人们都叫她“病西施”,自古红颜多薄命,村里的大人们都说她活不长,说她是上面选中的人,不能被这凡尘玷污,一般都是十几岁就去世。不知是大家的迷信言论还是其它原因,这个小女孩从小就体弱多病,她母亲把她保护的很好,很少让她出门。她家离我家有些远,我也只是见过她一两次,只记得她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子,但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脸。她瘦瘦弱弱的,感觉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跑,后来她真的如大家所说的那样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车祸,一家四口都在车上,唯独她失了性命。她的父母也从此搬走,可能也是害怕看见老院子睹物思人。前段时间我回家时路过她们家门口,早已破败不堪了,院墙有的已经倒塌,里面还长满了荒草。
我们那关于死人还有一个说法,“架子一动,送三送”。意思是一旦有人去世,半个月内就会接连送走三个人。我起初是不相信,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怎么会相信人的命运会被一个物件所影响和决定,但事实确实是这样,每一次的事实论证,让我不得不考虑这句话的真实性。
最近的这一次是住在我家斜对门的爷爷,他的离开安静而又出乎意料。村里前不久已经去世两个人了,大家都在说着看谁是下一个吧,每个人都提心吊胆预测着村里得重病的人,可谁也没想到是他。他前几年得过一场病,有些好转后总是爱坐在家门口晒太阳,每次我出门倒垃圾的时候总能看见他。他不说话也不笑,别人跟她说话他大多是听着也不答,最多只是点点头,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年。
那天早晨我和弟弟在家,临近中午的时候就突然听见很大的哭声,我下意识认为是前两天去世那个人出殡,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让弟弟出去看了看。弟弟跑回来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斜对门爷爷家有很多人在哭,我以为是给那家去世的奶奶过三年,就没有放在心上。下午爸爸从舅舅家串门回来便说:“你俩在家也不操心,咱们斜对门家爷爷去世了你们也不知道!”我和弟弟一脸懵地看着对方,就这样走了?他们家里人说是在睡觉中走的,早上叫他起床吃饭,掀开被子看的时候腿都凉了。
就这样又一个老人离我们而去,在我的记忆中不知出现了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一个接着又一个的人毫无征兆地离我们而去。有上一秒还在烧开水,下一秒就栽倒在地的人,我还记得他家果园里的苹果特别甜;还有那个被牛撞死的奶奶,她家卖的牛肉很好吃;还有一个更离奇,在一个送殡路上被压死两个亲戚,正好三个人不多不少。生死本就无常,但这样的说法给死亡蒙上了一层面纱,也增加了一份神秘感。
骑着电动车走在林间的马路上,时不时会看见几个老人围在一起玩象棋,吹着微风,听着蝉鸣,看着他们为了下一步棋下哪而皱紧眉头,看着旁边不断有人在指指点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会怀念那样的时光。
每一座城市都在见证着生命的诞生,也见证者生命的离去,不知不觉中,村里的人越来越少,空院子也越来越多。他们有的打工一年不回来一次,有人全家搬去了大城市。渐渐地,没有了吃过晚饭在路上闲聊的人,也没有了凑着路灯玩捉迷藏的孩子。或许在我记忆里的小镇早已变了样,属于我独特的童年也随之离去。最终也不过是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
还记得小时候用画笔描绘着未来,憧憬着小城外的繁华,长大后才明白,平凡无奇的小城里,住着最平凡的人,藏着最惬意的生活,也藏着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