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的青丝全白了,走路颤颤巍巍,上楼也要扶着栏杆,扒一层歇几歇。母亲彻底老了。 前几天回家看到母亲,我高兴地叫了一声‘’妈妈‘’。母亲盯着我看了好久,始终没有说话,好像看到了陌生人。父亲说:"你母亲老嘲(chao,方言,不明白的意思。糊涂,发傻。)了,已经认不得人了。"我记得上一次回家,小住了几天,母亲看着我还会笑,笑的像一朵菊花,慢慢反省一会还能叫出我的名字。长满老年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好像耙擦过一样,粗砺的皮肤,刺的我麻辣辣的不舒服。半年没见,母亲就认不得我了,我真有点接受不了。我拽着母亲的手,大声喊着‘’妈妈‘’,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我的母亲是一个农村女人,从小苦水里泡大,嫁给了父亲。父亲那时候是代课教师,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教书,一个老师五个年级,三十多个学生。父亲一心扑在工作上,连星眨眼的功夫都没有,忙的像陀螺。母亲一个人在家,又要跟农业社,又要拉扯我们兄弟几个,很不容易。冬常夏月,都要比别人早起,赶趟儿担水,送粪,安顿好家务,才能到农业社上工。艰苦的生活,历练了母亲坚韧的性格,再重的活,再大的苦,母亲都能忍受。记得有一年,我半夜生病了,浑身烧的着了火。母亲急的用冷手巾敷,用铁勺子凉,用尽了土办法,也没有一点效果,就把熟睡的几个弟弟妹妹,甩给了邻居二婶婶,一个女人背着我,连夜跑到公社卫生院。一路上残冬的北风呜呜地吹,推搡着母亲清瘦的身体,就像有无数冤屈鬼跟着我们在哭,拉扯着我们的衣服。夜耗子凄厉地尖叫,那声音穿透母亲的皮肤,直达母亲的心扉,就像有一把刀子在割。母亲的心在滴血地疼,忘记了害怕,风风火火一路小跑,天还没有亮,就赶到了卫生院,"嗵,嗵,嗵"地砸醒医院大门,叫醒医生。医生看着我奄奄一息,一量体温,42.5℃。医生急忙给我打了降温的针,一边对我母亲说:‘’要是晚来两个钟头,恐怕孩子就会落下后遗症,烧坏大脑一辈子活不成人。‘’母亲压抑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哭的呜呜咽咽,骂自己命苦,骂父亲不顾家,骂自己这辈子转成了女人。 母亲是铁,苦难是锤。生活的重压常常让母亲匍匐在地,锻打的母亲遍体鳞伤。上世纪七十年代未,我的小妹妹出生了。刚生下来就体弱多病,常常闹病,时常离不开药。村子里来了一个瞎先生,母亲把我妹妹的八字拿出来,告诉了先生。先生眨了眨没有眼白的眼,扳着指头数着天干地支,口里念念有词。过了一会说:‘’这孩子命硬,克木,天生刀尖金,恐怕难成人,成了人也会呆傻。这孩子是你的心头痛啊!活着要牵累你一辈子。“说完,先生摇了摇头。母亲没有说话,一记重锤击的母亲满脸煞白,汗水叽叽咕咕地从骨头缝里冒了出来。 先生算卦,一般说好不由,说赖十有八中。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像先生照着说的一样。小妹妹到了四岁,还不会说话,眼珠子死气沉沉的,好像空洞洞的眼里,嵌了两颗黑珠子,表情木讷呆滞。母亲抱着她,跑了许多医院,花光了所有结存,拉了一屁股债,还是没有治好妹妹的病。又听说桃木僻邪,母亲抱着妹妹,用妹妹的头抵树,口里叨叨一些临时学来的咒语,希望一命换一命。结果过了几天,一棵枝繁叶茂的桃树死了,妹妹还是没有改变多少,仍然傻的不透一点灵气。到了八岁,别人家的孩子,到了入学的年龄。可是妹妹还是叽哩哇啦不懂人事。无数夜晚,母亲偷偷哭泣,泪水洇湿了枕巾。过多的不幸,让母亲过早白了发,弯了腰,褪去了红颜。 八十年代刚开始,改革的春风唤醒了祖国的大江南北。高考制度的转变,是我有了上大学的机会。那一年,我上了高中,到了县城读书。风风雨雨一晃到了高三,学习任务紧张。我体质不好,吃不好睡不好,母亲担心我身体垮了,就很决绝地抛下了家,抛下了傻妹妹,抛下了养活我们全家的土地,来到县城,在靠近学校的地方,租赁了一间房屋给我做饭,我有了一个温暖的家。父亲那时候已经转了正,调回了村里。白天做他的老师,要给孩子们上课,检查他们的作业。闪黑搭早做他的农民,要跑地里耧种,锄草施肥,喷洒农药,收拾着几亩薄田。其余时间又是母亲,洗锅做饭,洗衣补裤,照顾整个家务。一个人忙的就像一台机器,没日没夜不停地转着,喘气都抽不出时间。 人苦遭逢扑面雨,船漏偏遇迎头风。一个寒冷的冬天,父亲到了学校,讲课讲的忘记了我的傻妹妹。她一个人走出了学校,在村子里晃荡。不慎在村口跌入五六米深的圪恰里(临县方言,指垂直的洞),头先着地,整个身子坠在头顶上,地上压陷一大块。父亲赶到时,村里的左邻右舍已经把她吊出来,口里出了血,气息微弱奄奄一息。大家七手八脚把她送到医院,两天都没有抢救过来。医生说:‘’服药没有一点效果,恐怕要成植物人了。‘’父亲愧疚地流下眼泪。 母亲听说家里遭了如此不幸,急急忙忙跑回来,到了公社医院,跪在妹妹床前,又是呼唤,又是按摩,五天四夜没有合眼,说不完的酸甜苦辣。也许是母亲的虔诚感动了上帝,也许是死神也不喜欢嘲人。第六天,妹妹醒过来了,只是比以前更傻更呆了。 妹妹醒来以后,母亲又回到我身边,一下好像老了十岁。头发掉的露出了脑皮,眼里布满了血丝,走步摇摇晃晃,好像风中残烛。但她仍然坚持着没有倒下,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我看着母亲无言以对,只能以更好的成绩回报母亲。 那一年,我考上了中专。我上了省城,母亲回了老家。从此以后,我安排了工作,又渐渐有了家,有了孩子,生活重心都操在事业和孩子身上。每年回家很少,和母亲相厮守的日子越来越少。有时候打电话回家,父亲总是说母亲身体可以,还能从一楼一口气爬上三楼。还说母亲想孙儿,放了假要我带孩子们回来。 子欲孝而亲不待。想不到母亲已经垂垂老矣,今天我回家,连她的儿子,也认不得了。我不竟黯然神伤。妈妈,儿子来迟了,来迟了。我为什么不能像你呵护我一样呵护你,为什么不能嘘寒问暖陪着你慢慢变老。妈妈,你是人间最美丽的佛,保佑我们平安渡过人生每一道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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