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成语,我见犹怜


(一)猪狗不如

看到这个成语,我脑袋里立马浮现出忧郁出神的猪和一脸懵逼的哈士奇的画面。猪狗何辜?这个问题我想不但猪狗本尊不能理解,养过猪狗的人应该也很不能理解。都是很可爱的动物嘛。

狗我不太熟,但猪我不要太熟。我们家常年养猪,我对猪有深厚的感情。猪不咬人,没有攻击性。猪毛很硬,但不扎手。猪肚子温热,摸着很舒服。

有的猪很好动,爱跳拦。有时候你不得不怀疑,他到底只是头单纯的跨栏爱好者,为跨栏而跨栏;还是他也有颗放纵不羁爱自由的心,为自由而跨栏。不管为什么,他好像很乐意跟人周旋,一不注意就蹦,简直有点捉弄人的意思。但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他要跳,我们就要拦,我们一家常常出动四五个人围攻。别看他笨拙,但是架不住肥胖啊。像个二百斤的熊孩子撒泼,拦不住推不动抱不起骂不听打不疼。当他终于认清形势,发现四面楚歌走投无路了,才自己不情不愿不紧不慢,晃动着温热的大肚子,哼哼唧唧地走回去。到了猪栏门口,二百斤的身子轻盈一跃,完美落地,就地躺下,困觉。看得我目瞪口呆,深深感觉自己被羞辱。

(二)杀鸡儆猴

我们的先人似乎对猴子有很深的成见。

人看到像自己的人,特别是在引以为傲的领域遇到对手,大多数不是引为知己惺惺相惜,而是视若仇寇愤愤不平。大概猴子太聪明,太像人,冒犯了人万物之灵的自尊心和优越感,所以造词时痛下杀手。各种冷嘲热讽,污蔑诽谤,颠倒黑白。

什么尖嘴猴腮啦,这基本属于人身攻击了,长什么样是天生的,而且人界跟猴界审美观不一样,先人真是失去理智了。什么猴急啦,人家只是好动,跟人类小孩一样,这也能黑。什么沐猴而冠啦,人家一生儿爱好是天然,稀罕学你衣冠禽兽,这就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庄子嘲笑过的“以腐鼠而吓鹓雏”;什么朝三暮四啊,你自己朝三暮四,无端端耍了猴子,还把锅甩给人家,真的,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什么心猿意马啦,猴子捞月啦,猴年马月啦,哦,这个不是……与猴子有关的成语,我都没想到一个正面的。

说回杀鸡儆猴,就更加逻辑感人、智商堪忧。你看不惯猴子,你冲猴子来啊,杀鸡算怎么回事?估计猴子都看傻了。

(三)犀牛望月

犀牛也是蠢萌蠢萌的,头上有角,挡住了视线,还非得往天上瞅;看星星也罢了,还非得望月。不过,我想,或许这只犀牛刚好是头天文爱好者,又或许,是头文艺小清新,想诗意地栖居在这个星球上。

(四)蠢蠢欲动

这个词,我也是看到就想笑。

虽然蠢蠢并不蠢,只是蠕动的样子,但蠕动的样子就很蠢啊。建议以后,看到缺心眼儿还爱使坏心眼儿的人,就用这个词,绝配。当然,我也经常蠢蠢欲动:看到好菜,食指蠢蠢欲动;看到好书,心头蠢蠢欲动……

(五)呆若木鸡

这种成语,每次看到都能笑出声来。本来,这是一只高境界的战斗鸡,现在被世人误解为蠢笨的呆鸡。我之所以笑出声,是被这两种属性的混搭所迷倒。

什么叫木鸡?训练四十日之后:

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真是霸气侧漏。木鸡,好比《神雕侠侣》里木剑境界的独孤求败:

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大成若缺,大勇若呆,所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原本真的是一个褒义词。

真人不露相。看武侠都知道,一出场上天入地的,看似高手,其实不过是小角色,更别提那些咋咋呼呼、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了。其他领域也一样,真正的高手在民间,行家隐于市,看起来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普通人。

比如孔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爱吃肉,还讲究;“唯酒无量”,爱喝酒,量还大;“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怀才不遇,也发脾气;“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苦出身,会多种体力活;“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懂生活,小清新;“吾何执?执射乎?执御乎?吾执御矣”,会驾驶,老司机……都是原话,一点不夸张。还有更不堪的:

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简直就是四不像啊:脑门突出,身材矮小,样子猥琐……比木鸡真的好不了多少,但是孔子大方承认:“然哉,然哉”。这些都不影响他的伟大。

(六)买椟还珠

此人是个痴人。

阿城说此人其实是个至情至性的鉴赏家。深染某种癖好的人大抵如是:认真,可爱,有“俗人理解不了的幸福”。我们笑他不知轻重,他恐怕要笑我们不辨美丑。

这应该是一个褒义词的。

(七)杞人忧天

杞人是个妙人。观其行,想见其为人。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无所寄,废寝食者。

我曾有一段时间,也恐惧于身死魂灭,一无所感;玄想宇宙之外,渺不可知。来到世间,白驹过隙,踏雪无痕,太虚无了。不过,也没到废寝食的地步,只是夜里看黑处或看星空,会陷入悲哀。那段时间,十分认同李太白的话: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追溯起来,太白的感慨也是从前人得来。对那些更早的,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的古诗句,我更有共鸣,尤其是汉乐府及魏晋诗篇: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古诗十九首之三》)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古诗十九首之十三》)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古诗十九首之十五》)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曹植《短歌行》)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曹植《善哉行》)

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杨恽《报孙会宗书》)

这些都是我的大爱,胜过唐诗宋词。

杞人不光忧天,也忧地。我据此诌过一联:

宜随杞人忧天地

不梦黄粱醉死生

表达敬仰之情。关心粮食和蔬菜很好,忧天将倾忧地将崩也很好,后者被前者笑,没什么道理。今天说“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的诸位,杞人是几千年前的前辈。不同的是,今天这句话是流行语,而杞人被嘲笑了几千年。

杞人是相当的寂寞。不过庄子说过: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大圣是未来人,知解架起时空隧道,万世不过旦暮。时间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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