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流淌的寒意自四下聚拢升起。客栈里,少年打了个颤,感觉五脏六腑仿佛结了一层细细的霜。他找店小二要了一壶温过的酒,试图抵抗升腾的寒凉。
少年喝了一口酒,突如其来的热辣与先前的凉意交融对撞,顺着口舌一路横冲直撞闯入肺腑心脾,最后乘流而上,化作两滴朦胧泪从眼角探头而出。他被呛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少年不过年方二八,腰间一柄狭长的剑,与他削瘦的身躯靠在一起,落寞又倔强,颇有几分年少的盛气。一袭素衣在他身上倒别有一番出尘。他的脸像是柜中的白瓷瓶,不染尘灰,年华的痕迹尚未缠绕其上。星目剑眉,像是比初春的泉溪还要清澈。眉目流转间,自成芳华。
感到身体稍微暖和了,少年借着些微醉意,卧上床榻。他回想起了下山那日。
“为师能教你的便是这些了,你也是时候下山看看了。”
“师父,山下都有些什么呀?”
“山下便是烟火人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繁华也好,荒凉也罢,你得自己走一遭,才知是桃源还是炼狱。你会看见荒漠里拔出高楼,也会看见宫殿倾塌成废墟。你的命运悬在你手中的剑上,你的抱负藏在你的心里。天地万物皆有道义,有生之年你若能窥见天光即是万幸。你只需记得,不求留名青史,只求无愧于剑,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少年涉世未深,只觉江湖甚远。
他记忆中的蜀山,青翠环抱,岫雨清溪,乃钟灵毓秀之地。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生活在这里,仿佛呼吸着来自九天之上的空气,灵魂里多了一丝隔绝世事的出尘脱俗。
如今少年走出旧桃源,一头扎进这陌生又汹涌的世道。他不知道这浩荡的天地间,有没有他的一方容身之处。
风雨如晦的世道,人心亦是飘摇,仿佛不待风吹而自落的花。没人能不被他物牵绊左右,独善其身。众生皆饱尝世间之苦,生于六道,堕于六道,无人逃离其轮回。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少年所能依靠的,唯有他手中的剑。
而剑,需得永远指向前,毫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