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郁的花香萦绕鼻端，鲜红的花儿十里绵延。五年了，这里的玫瑰依旧娇艳如火的开着，一如我走时模样。我突然想起，小姨曾说：“叶落总要归根，人终究也是要回家的。”

我的家啊，就是在这里拼尽全力地陪伴了三千个夜晚的那个人。走时花开，归时花开。妈妈，五年了啊，你是否也在等我回家？

半梦半醒地听到细微的呻吟声，我瞬间从床上弹起。病床上，母亲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床单，昏黄的灯光下，我甚至看到她的指关节泛出一种奇异的惨白。

“妈妈！”我冲到她的病床边，握住她手的同时迅速按响床头的呼救玲。呼吸器在母亲急促的呼吸下迅速氲起一层白雾，又迅速散开。母亲紧闭着双眼，双手冰冷的可怕，我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只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

值夜的医生护士赶来了，他们匆忙地检查着母亲的身体，说着我听不懂的一些词。当护士拿着注射器要为母亲注射时，母亲突然睁开了眼，直直地看向我。我马上露出一个笑容，小姨对我说：“你一定不能在你妈面前哭，她的身体情况已经不允许她去担心你了。”我没有哭啊，妈妈，你不要担心我。

“把孩子带出去。”医生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淡淡的叹息。有人拉着我向外走，我转头看着母亲，她也看着我，直到，淡蓝色的帘子隔开了我们的视线。我踮起脚从门上的小窗向内看，只能看到淡蓝色的帘子，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出来。妈妈，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能哭了吧。我知道的，也许过了今晚，你的身上又会多出两根管子。

五月的时候，小姨又来看望母亲。小姨是一个和母亲一样温柔的人。她接我放学时，摸着我的头说：“瑶瑶，你想和小姨一起生活吗？”

我仰起头，笑着说：“小姨，我得和妈妈一起，我要帮她擦脸洗手，按呼救铃，我不在妈妈身边，她会不习惯的。”

小姨沉默了许久，最后，她蹲下身抱着我，声音有些哽咽地说：“嗯，瑶瑶说得对，瑶瑶说的对。”

我知道，小姨想接我走。我读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曾经将我送到小姨家。小姨待我很好。但第三天晚上，我还是独自一人跑回去了。母亲打开门时，我哭着抱住她，问她是不是不要我了。母亲把我推开，我又扑过去抱住她，一遍遍的保证自己会好好的学习，不会调皮，不会乱吃零食，那时，我将我认为母亲不喜欢我做的事都胡言乱语的保证了一遍。母亲抱着我哭出声，那是比我还绝望的哭声。最后，她说：“瑶瑶，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妈妈会一直陪着你，拼尽全力的活着，一直一直陪着你。”

母亲做到了，她拼尽全力地活了下来，一年、两年、三年，直到现在，浑身插满管子的躺在病床上，即使一直在医院，即使现在大多数时候，她都昏睡着，但她拼尽全力地活了下来，拼尽全力地陪在我身边。连医生都说，这个在三年前就该逝去的生命能存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我不太理解什么是奇迹，但我知道，母亲她，只是舍不得我。

我端着洗干净的水果走到病房门口时，听到小姨带着哭音的声音，她说：“姐，你这么痛苦的活着，是在折磨谁啊！”

母亲说：“瑶瑶，她怕黑，出门不喜欢带伞，晚上睡觉也喜欢踢被子，小妹，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如果那一天来了，你带她离开这里，别让她留在这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双手发软地连东西都捧不稳。我望向母亲，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枕边，她枯槁的脸上却带着一丝笑意。本该向前走的步子却慢慢的一步一步的退了出去。

喧闹的广场上围了很多人，我坐在一旁的阶梯上。穿着仙女服饰的漂亮姐姐在给过往的孩子分发粉色的花儿。一个姐姐朝我走过来，黑色的头发像瀑布般泻在肩上，白色的蓬蓬裙向后飘扬，她递给我一枝粉色的花儿，笑着说：“小可爱，今天是母亲节哦，姐姐给你康乃馨，要记得回家送给妈妈，再对她说我爱你。”

我呆呆的接过花儿，说：“姐姐，你和我妈妈一样漂亮。”她的笑容更深，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又递给我一枝鲜红的玫瑰，压低声音道：“喏，姐姐再悄悄给你一枝玫瑰，送给你美丽的妈妈。”白色的裙摆在我视线里消失，鲜艳的红色盈满了整个视线。我记得母亲最喜欢的就是玫瑰花儿，而她呀，从来都美得像一朵娇艳的玫瑰。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那瀑布般的长发渐渐掉光了，她的眼神再也没有光彩，皮肤不再滑嫩，身上插满了丑陋的管子，一根、两根......整整十四根。她一定很难受，难受的恨不得死掉。可她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妈妈.....”我拿着花儿走进病房，将康乃馨插进瓶子里。把那一枝鲜红的玫瑰放在她的手边，她微微睁开眼，看到我，微微动了动手指，又疲倦地闭上眼。

“你看，外面姐姐给的，很漂亮吧。我知道妈妈最喜欢玫瑰花儿了，开心吗？”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又睁开眼，瞟了一眼花儿，努力的微微点了一下头，又疲倦的闭上了眼。

房间里安静下来了，我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灰尘浮动的声音。良久，我轻轻地说：“妈妈，你安心的走吧。”

母亲睁开眼看着我，我轻轻地绽开笑容：“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和小姨一起生活。”

“下雨天会记得带好伞。天冷会记得戴上围巾再出门。”

“夏天不会喝凉水，夜晚也不会踢被子了。”

“我不会去找爸爸的，也不会怨他。”

“我已经完全能照顾好自己了，不会害怕走夜路，也不会害怕一个人睡觉。”

“所以，妈妈，不要再担心我。”

“你安心的走吧，我知道你会一直在。”

“不用再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啊。妈妈，安心地……离开吧！”

不要再这样痛苦的活着了，妈妈，三年，已经够了。

不要……不要再为了我，这样痛苦的活下去了。

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离去的，直到心电测试仪发出长长的声响，直到许多人围在她的身旁，我才发现，她躺在那里，面容安详，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母亲的墓园在岳东郊外南山的山腰。出葬那天，我跟在母亲的棺木后，山下的玫瑰娇艳欲滴地开着，一路绵延。我突然想起，那一天，是母亲节，而我，直到她离去的那一刻，都没能对她说一句“我爱你”。胸口突然一阵钝痛，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

之后，小姨便带着我离开了这里，回了她的家。越西和岳东，相隔两千公里。过去和如今，相隔五年。四千多个夜晚，夜半梦醒时，脑海里会突然闪现过那些沉淀在心底的温柔的记忆。而我最遗憾的事，莫过于没能在最后的时光里，笑着轻声说出那句“我爱你”。

穿过绵延十里的玫瑰园，踩着沥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一步一步走到墓园。将手中的玫瑰轻轻放在墓前，照片上的人静静笑着，时光，再无法改变她玫瑰般的笑颜。

妈妈，我……回来了。

文/姚君；图/逍遥公子

作者简介：姚君，九零后姑娘，喜欢用笔写下生活里那些温暖的阳光，喜欢远方，永远在路上，永远明媚不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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