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姨姥爷,年轻时高大威猛,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很招姑娘喜欢。家中悬壶济世,他继承衣钵,在镇里开了间医馆。
姨姥爷面相帅气,家里还是开医馆的,这条件在姨姥那个年代很是不错。媒人上门给姨姥说亲的时候,少女时代的姨姥笑靥如花,悄悄感叹到自己的命怎么这么好。
作为姨姥姐姐的我姥姥好像没有那么好命了,嫁给了我个头不高,扔到人群中找不见人的我姥爷。
街坊邻居谈论起这姐妹俩,话里话外都觉得妹妹嫁的是真不错。本来我姥姥也没觉得有什么,这被街坊们影响得心里也会犯点嘀咕,怎么自己没有妹妹这么好命呢,但也不影响他们过自己的日子。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四十几年过去,我的姨姥脊椎严重变形,俨然是一个罗锅。脊柱弯曲到几乎看不到人脸,岁月踩在姨姥的脸上,埋没了见到我们晚辈时硬挤出来的笑容。
我那年轻时高大帅气的姨姥爷现在变成了走路需要人扶,只会乱喊乱叫神志不太清楚的模样。本来只是走路有些不太方便,近两年神经末梢因为一场病受到影响,话也说不成,人也认不得,一不小心发病抽搐起来舌头都差点咬断,时时需要人看着。过年去看他们的时候,姨姥牵着姨姥爷的手向我们走过来,弯曲的脊椎使她在仍然高大的姨姥爷面前显得更矮了。
这个时候我的姥爷已经功成身退,从敬老院的院长位置退下来,经营的规模越来越大的加油站也租给了别人,可以从忙碌中清闲下来了。我们是跟姥姥姥爷一起去看的我姨姥爷,姨姥爷只能坐着,眼神呆滞的看着地面,我姥爷坐在正中,跟我们闲话家常。
姨姥爷得上病之后,原本就操劳的姨姥更是一点闲空都不得,日夜操心时刻发病的姨姥爷,白日吃不香,夜里睡不着,实在熬不过了就抹着泪咬牙说道,我们干脆就一起死了得了。
如果姨姥爷跟姨姥平时恩爱和气,姨姥爷到老患上这样的病,大家都会叹惜可怜命运捉弄这对老夫妇,但大家都只是可怜我操劳了一辈子的姨姥。
我那个面相帅气姨姥爷,性格乖张暴戾,脾气上来不管对孩子还是老婆动辄打骂。家里一切小事大事都是我姨姥在操劳,姨姥爷只负责在他不满意时发泄他的情绪。我姨姥伺候了他一辈子也气了一辈子,好容易到老了,又得上这种病,这下姨姥爷是打不动了也骂不动了。我的姨姥在多年前脊柱发现病变但没当回事,一直到老也没人说管管她的脊椎,直到现在变成这直不起身的样子,但她再不舒服还得照顾这个她照顾了一辈子的我的姨姥爷。
她似乎是照顾习惯了,给姨姥爷喂饭喂水,插身翻身,端屎端尿,一天全忙在他身上。她这几年经常说,我这是什么命,到死都这么苦么。
我的姥姥应该从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的丈夫,我的姥爷为人谦逊温和,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他发脾气,相反我的姥姥是个急脾气。我姥姥在人前直接对我姥爷发火时,我的姥爷仍然笑呵呵,不疾不徐慢慢说话。
姥爷年轻时,家中不富裕,结婚之后也过得比较拮据。等我舅舅和妈妈长大之后,家里又出变故,欠下巨额债款。为还债养家,那些年姥姥跟姥爷吃的苦能把一罐糖给腌成酸的。
幸好姥爷格局较大,视野较宽,一边拉了加油站的生意来做,一边也不忘自己往政府事业上下功夫,这几十年过去债务还清总算苦尽甘来。姥姥做为我姥爷的后盾,几乎不让姥爷为事业上之外多余的事多操心,家中大小事也是全由自己一人担着。有一年秋收,姥姥急着收麦子,一脚踩在耙子上,耙尖直接穿透脚背,血洞汩汩冒血。送去包扎完,姥姥又拖着自己还冒着血的脚,在地上匍匐割着麦子。
我不对姥姥和姨姥的婚姻做好坏评价,我只能说姥姥和姨姥这辈子都在不停吃苦,和大多数人一样为自己的家庭把自己几近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