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月初妈妈说要过年了,什么都没准备。我跟她说不用准备许多,特别是腌制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如平常买些新鲜的吃吃。妈妈说多少都要备些吧,不然哪里像过年啊。
记忆中乡下过年是特别隆重的节日,平常舍不得吃的买的,过年都会奢侈一回。家家户户都会买几条草鱼腌着,年猪杀掉也会及时腌起来,等到大太阳再拿出来晒上一段时间,就好像咸鱼腊肉已是过年的象征。小时候不懂为什么过年家里总喜欢腌鱼腌肉,长大了才明白以前的农村经济落后物质匮乏,家里很少吃得起肉,一年养头大猪留着过年杀,然后腌好晒干来年可以慢慢吃,农忙季节切几片腊肉蒸些干菜省事又下饭。其次,家里来客农村买菜不方便,于是咸鱼腊肉端上桌招呼客人。再者,也只有冬日的寒冷腌肉才不容易坏。久而久之,咸鱼腊肉就成了年前必备,感觉走到哪里都会听大妈们念叨腌了多少肉,几条鱼等等。
腊月初四我休息妈妈来了,正好带她去菜市场转转,准备买些肉灌香肠。走到熟人肉铺前,问妈妈要灌多少合适。妈妈说肉很贵,随便灌点。我说那就三百多块钱够吗,妈妈赶紧说够了够了。于是称好肉,拿到隔壁铺子里灌,工钱两块五一斤。就在我们等的时候,我看见肉铺老板娘给猪蹄拔毛,我问妈妈:“来两个猪蹄回去腌吧?反正都是要腌肉的。”妈妈说我喜欢就买呗。好的,一袋灌好的香肠加两个猪蹄,以及老板娘额外给了些猪肝,拎着很沉,但妈妈脸上的皱纹是舒展开来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的。不在乎东西有多少,更多的是对过年的一种期盼,是过年情结的延续。中国人讲究有钱没钱回家过年,三十的笑容永远最甜,三十的饭永远最香,三十的月永远最圆。只是,对于我来说,缺了父亲的年,永远少了一味。人间自有除夕,心中再无月圆。
腊八前两天,妈妈做了麻糕托人带来给我。我问妈妈自己怎么不来,妈妈说大晴天要在家里晒肉,她在谁谁家买了肋条,晒干了上春用来炖春笋炒蒜薹,还说我就喜欢吃咸肉炒蒜薹。腊八那天,我喝着腊八粥吃着麻糕,想像着每年腊八妈妈总是早早起床烧水,然后在家大扫除。从我记事起,这个习惯从未改变。祁门东乡的风俗,腊八大扫除,家里家外到处打扫一通,擦的窗明几净,好干干净净的过新年。
昨天带孩子从街上过,孩子跟我说:“妈妈,好像现在过年越来越没有年味了。”我问她:“何以见得?”她说:“以前过年街上总是被买年货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今年街上都没什么人。”我告诉她:“孩子,你觉得年味越来越淡很正常,因为你长大了。其次今年因为疫情很多外出就业的人都选择异地过年,本来咱县城人口就少,这样一来街上就更少了。再说以前大家平时舍不得吃,就等着过年奢侈一下,现在大家日子过好了,平常想吃也会买,超市一年到头不打烊,要备许多干嘛呢?”“也是哈……”她说道。其实在我们心里,对于过年早就没有小时候的期盼了,有时候甚至觉得疲惫不堪。过年就那么几天假,不停的走亲戚不停的吃吃喝喝,尤其是不太熟悉的亲戚坐在一起,哎,说白了真心有点累。俗话说一代亲二代表三代不见了,终归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亲情啊不走不走就淡了,到了三代以后基本就断了往来。
小年那天妈妈早早打电话问可回家,我说要上班呢。我让妈妈来,妈妈说不来,小年也无所谓,她还有许多事没做呢。说要做点蒿粿,孩子喜欢吃,还要抽一天时间做豆腐。农村里过年的气氛确实浓过城市,她们会一样一样安排好年前的事情,比如说腊月里杀年猪,腌鱼腌肉,做糖做糕等等,除夕前几天开始做豆腐,炸肉圆,裹粽子。除夕早上杀鸡,炖鸡汤,接着开始忙活年夜饭,中午大多对付着吃点。挂灯笼贴对联,爸爸在的时候我总喜欢问他对联那是上联哪是下联,因为贴反了是要被村里大叔大伯们笑话的。中午过后,下午有人家年夜饭吃的早的,两三点就开始放炮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那些饭没做好的人家心里火急火燎的,着急得不行。娃娃们也是早早洗澡换上新衣服,兴高采烈的从村头串到村尾。户户门前一片红彤彤燃过的炮竹纸屑,夜半三更炮竹烟花仍在此起彼伏的放着,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一的早上,也只有那时才能真正感觉到浓浓的年味。
小时候,年味是握在手里一个个的压岁包,是饭桌上一道道的美味佳肴,是穿在身上妈妈一针针缝制的新衣裳和棉布鞋。
长大后,年味是除旧迎新的希望,是再也回不去的撒娇任性,是妈妈日益担心的成长和脸上越来越多的皱纹。
而此时,年味是孩子目光中折射出来的善良乐观,是我们内心努力到达的波澜不惊,是父亲坟头上四季常青的麦冬,是母亲心心念念的年夜饭,尽管离家不过百里时常相见。
千里跋涉万里归途,年味对于独自在外的异乡人,是嗅不到的乡味,是听不见的乡音,是见不了的乡亲,是忘不掉的乡愁。
从年头到年尾,年味是在心里归去,是某种意义上的回家,回到生我养我妈妈尚在的家。
年味,说浓也浓,说淡也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