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没几天,听到姑姑和奶奶议论村里好像有人去世了。模模糊糊的。
因为回来的不多,每次都会听说有老人去世。在印象里,很多人才刚刚老去,但是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很多会给我糖果的人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
但这好像是一个年轻人,在外面上班突然去世。
就算是年轻人,我也不熟悉。读书都在不同的地方,还有一些早早去打工了,交集并不多。
吃完饭后我问问奶奶是谁去世了。奶奶说的村后面的,一个很远亲戚家的,她想了半天,说我叫那个亲戚什么,可是很久没有想起来。我也没有太在意,毕竟其实村里每个人都沾亲带故的。
又过来半个小时,发小发消息跟我说,小娟去世了。就在上班的地方。在睡梦里,室友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体温了。
没想到,竟然是她。
想起来,自从初一暑假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突然想起奶奶说的话,我一个把小娟的奶奶叫小太太(太太就是曾祖母),小娟一个比我大一辈。
几个小时前走在路上的时候还碰见她爷爷,她爷爷还跟我打招呼。小娟在街上上班卖衣服,几个小时之前爷爷应该还不知道。
想到每次这位爷爷碰到都会跟我很热情的跟我打招呼。很多时候他说话已经不清楚了,但还能听的出来他是在叫我的小名。
又想起小娟,关于她最后的记忆就是初中了。当时她还很羸弱,很瘦。
小娟有先天性的心脏病,我们小时候就知道,医生说她很难活到二十岁。她一直很羸弱,脸色很白。记得她的手臂血管很明显。可能是因为太苍白了吧。她很喜欢笑,但是笑起来呼吸会变得急促。
我们小时候就知道,不能和她玩过分的游戏。打闹都不行。
小娟是个很安静的女孩。
小娟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是自杀,也许是意外。在离村子不远的铁轨上卧轨。我们小时候沿着铁轨走着玩,看到一块有火车标志的石牌。有小孩说这里就是小娟妈妈死的地方,这是一种特殊的墓碑。我还很认真的看看附近有没有血迹。
小娟的父亲后来患了精神病。经常在我们上放学的道路上走来走去,还喜欢抓住我们对我们笑,其实他没有什么恶意,可能他知道很喜欢我们吧。
我们很少去小娟家。也没有见过她父亲。
她爷爷奶奶是信基督的。家里光线很弱。基督好像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一点点的福祉。
再后来,小娟父亲上吊走了。小娟成了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孤儿。
据说,小娟奶奶在葬礼上都没有流泪。可能是儿子带给她的磨难太多了,她反而觉得解脱。
这次在火葬场,殡葬师为她画好了妆,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两个老人泣不成声,迟迟不愿让小娟被火化。
听人说,小娟读完高中之后就出去上班,干不了重体力活,就在街上店里面卖衣服,很勤快,过完这个年之后就要当店长了。她前年用攒的工资去南京做了心脏手术,回来之后长好了很多,高了很多,脸色也没有那么的苍白,常常挂着笑容。半个月回来一次。给老人一些钱。
对她而言,对两个老人而言,可能是很快乐的一段时间吧。小娟就像是两个老人的希望。
我无法想象,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要怎么面对这个消息。在夜里是否可以睡着,是相拥哭泣还是独自抽咽。又要凭借什么样的勇气活下去。
生命似乎走到了意义的尽头。日后要怎么度过。在漫漫长夜里,还有没有什么能让老人觉得有意义的事。会不会埋怨信奉的上帝。
这个除夕,对老人一定是彻骨的寒凉。
我又想起小娟的笑和急促的呼吸。我想象到她做完手术之后日渐好起来的身体和心情。对她而言,能正常长大都是一种恩赐。
她比我大一点。今年应该不止二十岁了。
我又想起医生说过的话。
不知道小娟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有没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对她来说,生命如此的沉重,又如此的脆弱。给予她希望,又毫无理由的夺取。在她最好的年纪。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闻所未闻的一件事情。对于村里的道听途说者,也只是一桩谈资。他们经历很多,日复一日的劳作,眼里已布满风尘。也见过太多的死亡。
只是对于亲历者,是莫大的悲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在于生命无以为继。
前几天一位好朋友告诉我,他一位堂哥患了肝癌晚期。那也是一家人的希望。
我没有直接面对过死亡,所有的亲人都安然无恙。说实话我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觉得悲哀。
那天晚上我在村头的路上走了走,远处铁轨时不时有列车驶过,沉闷的肃穆的驶过一切,珍珠般的车窗灯光里是归家的人。
头顶是明澈的星空,月光照出云彩的轮廓。
回头望去,几个村子的灯火星星点点。我不禁想起鲁迅的话。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这一刻,我远远地看着,也并不觉得吵闹。每一盏灯光都有一家人在生活。
去年家里一个长辈去世了,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须发尽白,脸上有很多的老年斑。也是在临近年关的某天,溘然长逝。我最后见他,是在一个桥头。听说他有阿尔兹海默病,早已不记得谁是他的儿子他的孙子。我碰见他的时候他还向我点点头。我甚至觉得他的眼睛有些微微发蓝,仿佛回到了一个孩童的状态。
我又觉得有一种宁静感,来自脚下土地的宁静感。它养育了我们世代,最后又将一切都收回。
一个人,一条狗,一株草。
它沉默不语,它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