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洋
车子跑得正起劲时,柳茹说她憋不住了。
我瞄了下导航,离下个服务站还有28公里,估计得二十来分钟,说你要不,再忍忍?
“忍不了!”声音轻而低,听得出来只是用嘴唇说的话,喉咙是配合着哼出点声响。动用太多怕是会惊扰到膀胱吧,我想笑,可不能笑,这时候怎么能笑!这仨字最轻,但,那是不容置疑的指令。
路上车不多,我前后看了下,发现前面的山边有个弯出去的应急道,旁边是个小树林,冬天枝叶萧瑟,但错落横生也能遮掩,是个隐蔽地儿。减速滑过去停下,朝她努努嘴。
“嗯......?”她抬眉瞪我,开始忽闪微弯的长睫毛,她一眨眼我就知道,这是在飞速旋转小脑袋,都能想象电石火花的飞溅。
“嗯!”生理最本能的需求,占了上风,她开始解安全带。
“等等,”我出门从后备箱拿个三角架,放到车子后面三米开外。回来给她拉开门。
“扭过去,不准看!”她朝我摆摆手,做出一个要揍我的姿势,倒是腾出了点力气说这话,我又想笑,看她弯腰钻进树林,很快传来急促的哗啦啦声。
我东张西望,没忍住扫过去一眼。她完事起来提裤子,腰扭动中晃出一侧白花花的腰。条件反射,有股热涨涌上来,我忙咳一声提醒自己。转身从车里把烟拿出来,抽出一根放嘴里点燃。深吸一口,丝丝绕绕的美妙弥漫侵入我的五脏六腑。
“下次跑长途,我要预备个神器!”再出来的她恢复了古灵精怪。
“什么神器?”
“可以随时拉的。”
“嗯?”
“站着也能用的!”她狡黠地扑闪眼睛。
“还不是得脱裤子,露个腚。”我认真按她的思路想了想,觉得女生方便怎么都要褪裤子啊。
“就你老想着腚!”
“难道不是?”
她低头弹弹腿上粘到的枯草碎,抬头嘎嘎嘎大笑,才停歇下来的麻雀被惊,一跃而起。
我爱柳茹,世上没有比她更让我着迷的人了。跟这样有趣又好看的女人共度一生,应该就是幸福没跑了。虽然后来的路途中,她又憋不住好几回。
下高速前堵车,我们以为是前方出了事故,直到行近才发现,四车道被迫拧成一股,逐个接受全副武装穿戴的人的检查,测体温还有问询,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到达小区时已经是凌晨2点10分,地库道闸嘀了两声都没有开,我的心已经沉下来开始烦躁,这时看到走过来两保安,带着口罩眼罩手套,又是测体温问询,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然后把后备箱也打开检查个遍。一番折腾进入家门时我看客厅的钟,还有10分钟就凌晨3点了。匆匆和柳茹洗洗睡。1120公里,我和她都精疲力尽,想要的只是一张床,温软香滑的柳茹贴在我怀里,我也只想睡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我晃晃神,拿起手机看新闻,铺天盖地的疫情信息,远比预计的要严重,或者说我也根本没有预计,而是没有在意。这段时间以来,我都沉浸在有柳茹的光圈里,这个女人终于答应了我的求婚,同意春节和我回到千里之外的老家。为此,我从两个月之前就开始倒数,同样的倒数还只是高考时,可心情却是云泥之别。我开着我的破旧二手小别克,带着柳茹回来家,带她看我住过的老屋尿过的炕;掏过鸟窝的树林和打过架的伙伴;让她在我出生和成长的土地上和我隔空重叠;让那些暗地里嘲笑我找不到媳妇的人闪瞎双眼,我这如花似玉的姑娘。哪里顾得上旁的。
正看着,工作群的微信来了,点开一看,是延假通知。接着物业也打来电话,说要全部禁严,不允许出门和出小区,需要什么生活用品他们可以协助解决。我天,这可真他妈有点严重了。
柳茹也醒来了,蓬松着头发怔怔坐起来,大概是刚才物业的电话吵醒了她,我想跟她说什么来着,她突然又直挺挺倒下去,用被子一下蒙住头,又倏地探出脸笑着说:不能出门可真好!不用上班了,嘎嘎嘎!我一想也是,原定正月初六开工,我们初三就准备从老家往回赶,今天初五,上班的弦已经上了弓。现在猛然松卸下来,多难得的假期呀,而且柳茹还在身边,刚才复杂的情绪瞬间跟着她澄明起来,我放下手机钻进被窝溜向她,她又腾地起身:“我得打个电话!”
她确认亲人朋友是不是都安全,见状我也打电话回老家,母亲听到我们安全到达说终于放下心来,说我们前脚走后脚村委会就通知了,有外来人口的要去登记,今天,村头进出的路都封上了。相互都叮嘱没事可千万别出门。
不出门,我也帮不了旁人什么;不出门,也不给别人添麻烦。不上班,又跟柳茹在一起,二人世界耶,这不是天降蜜月嘛,耳鬓厮磨男耕女织的那种。还有我最喜欢的王者,可以肆无忌惮通宵达旦地遨游了。这时肚子却咕噜噜叫起来,我点开外卖软件问柳茹想吃什么,她白了我一眼说吃空气,我说好我给你点个空气。不想真是空的!外卖一律打烊!
这可不行,我冷静了下求助给物业,解决吃食材料的问题。 虽说俩大傻蛋都不会做,可这有什么难呢,最终对着教程,我俩还是做了一餐饭,中间她搂着我的腰,就是那种电视上的恩爱镜头。
我愈发地有劲。
做到第四天时,我发现人真是费事,吃了拉,拉了又要吃,每天要做饭洗碗做饭洗碗地往复。如果我一个人在,也是能将就的,可柳茹在这里。上天是在考验我对她的爱吗?
接着后来我慢慢发现她没有那么爱我了:譬如做饭也不搂我的腰了;开始抱怨我不爱卫生;提醒我少抽烟满屋臭味......,开始搞卫生时还剪刀锤子布谁输了谁干,前几天我不想赢,可后面我也想赢了;再后来她又变幻了玩法,拿几张扑克牌,无论我先抽还是后抽,就再也没赢过。还有就是,我端上做好的饭时,她竟然忍着想要呕吐,因为我瞄到她颈喉在痉动!我也是刚刚学会的做饭,也做了这么多天,有那么难吃?!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她在卫生间弯腰拿着我的毛巾,下面就是马桶,她是要用我的毛巾擦马桶吗?这娘们!
柳茹
我是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的,拿刘洋的毛巾去擦马桶,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气急之下的顺手?每次上厕所看到上面的黄色尿渍时,我就恼火,多次不注意坐上去就是一屁股的冰凉,可说了这么多次,怎么就改不了呢,把不准就不知道随手擦下?!但有这个想法时,偷着乐的感觉让我心情瞬间好了不少。我当然不会真去擦,除了道德,那张脸不是还要在我枕边的。我笑笑站起来挂他的毛巾,发现刘洋站在洗手间门口,一脸惊愕。
“看什么看?下次再这样,我就拿这个擦!”
“你,有没有擦过?”他不放心。
“擦过!”我想逗他。
“那我们俩以后共用一条毛巾!”他脑袋转得倒是快。
“敢!”
“就敢!” 他随手扯过去我的脸巾,在脸上蹭起来。
“退货,我要退货!”我拿起手机,“您已经过了无理由退货期了!”他嬉皮笑脸拦下我。
王朔说过关于白月光的话,意思隔得远你看着皎洁美丽,拿40倍的望远镜一瞧,那就是一板砖。
刘洋不是我的白月光,可这二十多天的高倍高清相处,我怀疑我找错了对象。他不具备基本的生活能力,不会做家务,饭菜将就,做完饭的厨房像是战场,衣服不洗,被子不叠,不知道为什么男人只要关系确定下来之后就莫名开始放松和放纵,或者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并且改造起来,也是困难重重。同意他求婚,是看重了他什么呢!是被驴踢了还是猪油蒙了心。
可 疫情没有结束,我们还得相处下去。这婚姻啊如果有法定实习期就好了,离婚比例会大大降低,当然也可能结婚的会更少。庆幸我们还没有结婚,退堂鼓已经在心里准备就绪,蠢蠢欲动。刘洋大概也发现了我的冷淡,最近安静了不少,刚回老家的兴奋劲,一天到晚脸上洋溢着得意劲都散了场。可我最近发现身体越来越不对劲儿,头重脚轻浑身没劲,并且,开始呕吐。
想起来我们回来时经过很多服务区,接触过人,难道......? 不敢往下想,恐惧更加深我的难受。家里没有温度计,刘洋一遍遍在我额头试温,看起来平静实则比我更紧张。我说要不咱俩也隔离吧,分开,他说不用,求婚时不是说要照顾你嘛,同生共死。
我越来越紧张,想到了死,又开始强烈地向往生,打电话给物业,半个小时不到就有人敲门。刘洋去开门,全副武装的俩个人先在门口消毒喷雾,说让我准备下带我走,刘洋匆忙收拾衣物搀着我要出门,人说你没有症状,但也需要隔离,在家隔离吧,物业监控你,有不适随时打电话。他又说他也不舒服,人家照着他额头一枪,滴一声后温度显示正常。人认真看着他说,别添乱,你去了你俩也是分开的。这么一闹,好像我是最后一眼看他了,有种末日别离感,泪就情不自禁往下掉,控制不住呜呜起来。
但很快,我被带走坐上了楼下停着的120急救车。
刘洋
柳茹被带走了,家里倏然瘦瑟下来,没有一点生机,一切都凝固了。
我度日如年,翻手机相片,大部分是在老家拍的。干净湛蓝的天空下,一抹夕阳和煦覆盖大片青麦苗田和只有树枝的树林以及村庄,还有那时站在后堤上的柳茹,我抓拍时,她一脸心无旁骛沉浸纯粹,柔和的光晕过她的轮廓,跟那儿的一切自然都那么和谐,似乎她天生她就属于那儿,她就是我的,在一起一辈子的人。这好像就在昨天,看时间竟然有一个月了,三十天,恍然如梦。
心酸得不行,拿支烟到阳台,我没法想象她如果真的确诊了,后面一连串的情况。
刚把烟点燃就收到医院电话,说,柳茹不是新冠,只是普通感冒,另外,她怀孕了,6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