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村的公司开张一个月就获得巨大的成功是始料未及的。
他该高兴才是,可夜里却怎么也睡不安生。四壁蓝光幽幽,地板缝乎乎冒冷气。睡眠是最大的天然补药,补不上去自然一个多月就瘦了一圈。
公司开张前的广告软文是这样的:无惧死神,为您敲开安乐的天堂。
开业日,史村早六点多就来到公司,门外已排起了长龙,煞有免费领金条之势。
公司一进门,墙上赫然帖着一张书法字画:如果随着精力的衰退,疲倦之感日渐增加,长眠并非是不受欢迎的念头。我渴望死于尚能劳作之时。一一罗索。笔锋刚劲有力,龙飞凤舞。
原本签约客户年龄限制在七十岁以上,想不到三十多岁的人仗着腿脚灵活占了多数。史村只好苦口婆心劝道:我必须为苍天把关,总不能让苍天像地球似的人稠为患,你们是G家之栋梁,是正午的太阳。没有你们G家靠谁来建设?GDP靠谁来提高?咬牙也要活着,你们没看《活着》吗?没听说好死不如赖活吗?
年轻人心眼活,塞红包,史村一一拒绝。
这位大伯姓名,年龄,请说说签合同原因。我有六个儿女,他们谁也不愿意赡养我……而我基本丧失了自理能力……
这位爷爷您呢?哦,我的老伴前年去逝,我有一对儿女,各有两个孩子。他们对我都很孝顺。但他们工作很忙,我不但帮不上他们还因为身体有病,经常要他们带我问医牵扯他们很多时间精力,我很是不忍……
这位大姨?哦,我常年卧床,饱受疾病折磨的痛苦,我不想再让痛苦继续折磨我,这么活着没意义……
这位哥哥。嗯,我生意失败,欠了很多外债,家回不去。恐慌像巨大的嗜血鬼每天都在吞噬着我的血液,生不如死。我知道我无力偿还,还牵扯老婆孩……
这位大姐。她摘下假发露出发光的头皮奄奄一息地说,孩子为我把房子都卖了,就为了顶多延长一年的生命,而我每时每刻都因为化疗痛苦不堪……
于是,四十多岁以上到七十多岁以上的人两天就签了三百多人。
报名,签约,哪年哪月哪日,到期用催眠球轻点一下鼻尖立刻走向无痛长眠,公司终止合同。
史村大学毕业这些年走南闯北开公司炒股票没少折腾。最终均以失败收场,和老婆离婚时净身出户,之后他的兜像牛舔了似的干净,就差发亮光了。
无路可走,自缢吧,可死相难看落个不好的名声给父母亲戚丢脸。跳黄河吧,站在波涛汹涌黄河前,勇气逃遁无踪。看来死并非易事,是哲学问题。
一日,他终于脑洞大开。
泱泱大国如我之人能是个案吗?破产,追债,迷茫,失恋,绝症,化疗,穷困,他们是否也像我处于天堂上不去人间活不起的两难呢?
有了!他一拍大腿,好!这种问题总该有人去解决,什么是市场?市场不就是应需而生么。
而他目前的状况是一贫如洗,开公司总该有租房购置办公用品等前期投入。思来想去他去找同学乔。乔的境遇和他差不多,只是属于瘦死的骆驼。
你他m的脑子进水了还是让门挤了?来来来!我摸摸你脑袋看看是不是零度?乔立立着眼珠瞪着史村,忿忿的。
史村倒是冷静。你先甭急,先慢慢听我说。史村点了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缓缓的吐出一口烟圈说:
生命即然是两性欲火燃烧的产物,脱胎时无法选择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李刚,毫无自己的主观意志出生,那么为何不为自已做一次主?不能选择生还不能选择死吗?把无质量的生命的尾巴拉得蛛丝似的一圈又一圈,就等老天爷去断?
生命诚可贵你不是不知道吧?乔歪个脖子不屑地斜睨着史村。
史村又深吸一口烟,仰脖向天吐出一圈烟雾,意味更加深重地说:可陈继儒的“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作何解释?
很多格言是具有时效性和完整性的。人们常常把名人的话不加思索和具体的分析,当做颠簸不破的真理永远去套用,甚至断章取义,这是思维的惰性使然,是多数人的习惯。
生命是可贵,但前提是于他,即社会和人类有用;于已,能体现生命的价值时才可贵。抛开这两个高大上,最起码的底线应该是活得快乐不痛苦不煎熬,或者是你有很多事没做,你要在有生之年完成它,而且你有能力让它变成现实,那你的生命才有意义。你m!忍受着公司倒闭的打击和绝望,病魔缠身的痛苦,孤独无依的无耐,穷困潦倒的卑微,被人歧视的自卑,子女不孝的凄苦,日复一日低劣的生活质量,没完没了的劳累却离理想的生活差之千里,对永无翻身日的定局有个正确的判断,你还要不停止地呼吸岂不等于无头脑的机器?
人绝不应该是生命的机器,活着就是幸运吗?生命的价值有必要用痛苦,来支撑体现吗?为了生命忍受着长久的痛苦或生活的艰辛,只为明天更好?只为多少年不确定出现一回的惊喜或渺茫的解脱痛苦的机率?
人们总是习惯于在期待与破灭中苦苦地生存。对活着的贪求与欲望膨胀不息,对死亡莫名的恐慌。每天面对无尽的荒唐无稽,苦笑着也要活着。多少人的面孔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晴朗和真切,用无尽的疲惫、倦慵、沮丧、无奈使笑容变得敷衍,像僵硬的一张瓷具,没有血液流动,脆弱的一敲则碎成瓦片。
乔一言不发地沉默着。史村继续说道:
全球有多少“天才们在无数个平常琐事平淡无奇微不足道的日子里,有瞬间像星辰光芒四射后选择了自杀”?因为他活的不如意,失去了美好的生命状态。马尔克斯说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原来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而寂寞空虚恐惧和无尽的烦忧才是最具杀伤力的一把利刃。
多少人渴求死神的光顾?这种需求为何从未有人想解决?原因就是它是阴暗颓废意念,有饽于当今人们所说的正能量,无人敢让其堂而皇之地摆上台面。
乔沉默不语,史村把烟拧灭,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乔继续说道:
没有几个人一生都没有过想死的念头。勇气不仅是用来承认自己的过失、错误、罪行、卑鄙、龌龊、无耻、愚蠢和无能,也应包括死亡。
你想过吗?多少人曾站在铁轨上在等待巨大的火车头从身上碾过,而那火车头呼啸而来的气势人没碾压成,却被恐惧碾压,不得不仓皇逃离又回到热锅中,选择慢火煎熬。
乔想起了三年前自己事业失败后黑暗惨淡的日子,和这两年苟活的现状不由得仰望天棚,从肺腔里舒了一口长长的浊气。耳边,史村的慷慨陈词却迷雾般在简陋的房间里浮绕。
困惑和痛苦中挣扎不该是人生存的常态,人的生存环境条件应该是四处祥瑞吉云萦绕,活的不那么累和辛苦。我们要做的是,让人从生不如死中解脱,那么长眠不醒就是对水深火热中的人的拯救,是成全,是善举,是另一个生命状态的延续。
没有乐趣没有希望的生活,无异于地面高高摞起来的复印纸,上面的第一张和最下面的一张颜色,大小,形状无一点不同,从一看百,多活一年和多活三十年没什么两样。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生命是可贵的,理应尊重个体意志的自由,但怎么死是个问题,起码不能让活着的人太难堪。而愿意让生命设定到某一时刻戛然而止,走向下一站长眠的人,社会应该提供完善的实施机制,不致于让这最后一程因实施起来太困难太遭罪而畏惧,以至从死亡边缘弹回。这难道不是为社会为家庭减轻负担?
没人愿意从懂事起就把自己投入锅里慢火去煮,煮得非人非畜,有的真不如畜。只有熊猫一生下来永远不必为吃住而奋斗,被G家优待供养,你能说人比动物强?
见乔缄默不语,史村站起来两手揣到裤兜里低下头来回踱着步又说,你可以反对我的理论,任何理论都会有悖论,这不重要。
好吧,再帮你一回。乔说。
别!入股吧,赔了算我的,赚了半半。史村的嘴角似笑非笑地望着乔说,满含自负,满含邪性。
之后的一个月史村跑法院医院工商税务两腿硬是跑成了火鸡腿,终于拿到了许可。
开張仅一个月就为六十多人送上了永远安乐的天堂,赚得盆满钵满。当然,送天堂之前满足客户各种不同诉求是公司必须提供的服务宗旨。如根据个人条件的不同:海内外旅游,家庭盛宴,见儿女……。
于是,史村的这一行当,在这条不到百米的商业街,又陆续有二十多家放鞭炮开张营业。
由此,一种合法化的新兴行业的竞争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