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各位老师们
班主任王老师对我很好，每次都会在班里夸我字迹工整，漂亮。王老师年近六十，瘦削的面庞呈紫黑色，(我想一定是烟抽多了，因为他总爱让小同学们给他去烟草公司买烟。)我记不清楚他的笑，只记得他上课的时候除了夸我的字，还会谈及他的三个孩子。老大叫兰兰，老二叫文娟，老三叫子文。王老师对我偏爱有加，我却想让老师更加地对我偏爱，甚至是严厉吧。然后就模仿着爸爸的笔迹，在纸条上写“希老师加强教育！”再附上爸爸的名字：邱硕。由于我去找王老师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办公室，于是我就将纸条放到办公桌上。不料下午自习的时候，王老师走进教室，示意我出去。我被叫到他跟前，心里没底，不知道接下来王老师要说什么。
“邱海棠，老实说，今天我办公桌上的纸条是你写的吧！”王老师开口说话了。
我心想，要是我这会儿承认，就显得如此不诚实了，让王老师觉得我居然弄虚作假。再三犹豫之下最后决定一口咬定那是爸爸的字迹。
“嗯，是的，王老师。那是我爸爸让我交给您的。”我说。
王老师笑了起来，笑声立马戛然而止，当我听到笑声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那一双慈爱的眼睛，笑容，一直未在他脸上散去。夕阳洒满他的全身，仿佛王老师身上发着光！紧接着，他说：
“海棠啊，你爸爸是我的学生，他的字迹我很清楚。而且你爸爸再糊涂，怎么会把‘希望’的‘希’写成’杀’呢？”
我低下头去，羞红了脸。支支吾吾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王老师摸摸我的头，心疼地说：“回去吧！海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
我嗯了一声，然后点头，回了座位。
第一学期的拼音全是董老师教的。我很庆幸拼音启蒙是董老师。董老师圆圆的脸蛋儿，经常涂着光亮的唇彩，眉毛修的弯弯细细的，很是有神。关键董老师发音标准，是刚刚毕业的新一代教师。我们不会“呢”“了”不分，每一个字的每一个音，总能很准确地读出。
第二学期就开始换班主任了。新来的章老师，一个白白净净，高高瘦瘦的女人。之所以称之为女人，是因为她比董老师好像要老好几岁，董老师是女孩。
我还是那样任性潇洒，上课积极发言。章老师一开始也挺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她。她也会夸我字写得漂亮，配套练习上的习题会给我给满分。
不过很快，就到六一儿童节了。大家忙着参加节目。我被数学老师王老师选中参加数学竞赛，而我又喜欢唱歌，所以又报了唱歌节目，我当时要唱的是《小二郎》。章老师事情好多，别的班的同学都可以报好几个节目，她却规定，一个人不能报两个节目。因为我唱歌还不错，所以她暂定让我唱歌，就推掉了数学竞赛。一切本来可以按照正常的安排进行，然而这暗地里还有家长之间的竞争。后来被选中唱歌的女生，是她妈妈给章老师送了情，我就那样被刷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
六一儿童节那天，也是我成为一名少先队员的日子。我就是观众，看着那个替我竞赛的杨杰在操场中间耀武扬威地答辩，本来这是属于我的，然而我却退出了。
哦，对了，我依旧是班长。
大太阳下，组织班级集合，队伍有点松散，被校长点名批评我们一年级二班。章老师把气出在了我身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掐着我的胳膊，我疼得满头大汗，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手，而我的胳膊已经有瘀青了，钻心地疼。
那天我系上红领巾，是一名真正的少先队员。然而我的内心是失落的，我感觉我什么都没有。平庸的像是不起眼的铺路石子儿。内心的失落加上拜章老师所赐的肉体疼痛，那天的六一儿童节，总的来说我是凄楚的。
之后，我和章老师之间，仿佛隔着万重山。
二年级，她撤去了我所有的“职位”。我又一次平庸地连闪光点都没有了。最后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谈话。
“海棠啊，我觉得班长就应该给男孩子当呢！女孩子再怎么也比男孩子差一点哦！你不要太伤心，到教室我就给你安排一个生活委员吧！怎么说，也挺适合你的呢！”
生活委员？不就是倒垃圾的么？我就那么适合倒垃圾？想着想着，觉得委屈至极，豆大的泪珠顺着我的睫毛滚下来。
章老师的脸就像晴雨表，上一秒还可以假惺惺地安慰我，这一秒就已经勃然大怒了，瞪着眼很嫌弃地对我说：
“我说邱海棠，你不要在我面前哭！要不让其他老师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打了呢！赶紧出去！”边说边把我往外推，顺手把门拉上，锁了。我泣不成声，躲在厕所里差点哭晕。
音乐课也换了老师，之前的那个拉风琴的尹老师依旧在教一年级。这次换的老师是付老师，会唱会弹钢琴会作曲。我特别喜欢音乐，更不会放过每一个上台演唱的机会。每当有音乐课的时候，我就会刻意打扮。妈妈新织的浅绿色毛衣配殷红背带裤还有我的白色旅游鞋是我常用的“正装”。付老师很喜欢我的声音和我的表现，期末成绩是优。
第二学期，音乐老师又换了，换成了音色甜美的王老师。王老师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肤，楞楞的鼻子，俨然美人一位。因为她的美貌，她的歌声，我更加喜欢音乐了，也就更加积极表现自己，让王老师发现我。我的音调很高，第一次唱歌就因为名字和特有的音调被王老师记下，多少年后，王老师居然还认识我。那时候我五年级了，依旧被全班同学公选为班长，因为教室门开迟了，章老师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扇我耳光。这时候王老师走过来制止她：“章老师，你干嘛下这么重手！海棠还是个孩子呀！”一股暖流顿上心头，我兴奋的是，王老师不仅认识我，还知道，我叫海棠。
二年级的六一儿童节，市里的领导给我们学校一批物资。之前章老师明明说好的，到时候发奖品是按配套练习上那套题的成绩的。我得了98分，全班第一。然而当所有人的配套练习都发下来的时候，我的却怎么也没有，找见。到发奖品那天，我只得到了两只深红色的带橡皮的铅笔。得奖品的那些同学，根本不是按学习，而是按家长与她的来往次数发的。
我很伤心，回家去告诉妈妈。妈妈说：“海棠，没什么，只要行得正，其他的事都顺其自然吧！”
我的配套练习，终于在三年级第一学期被章老师叫去收拾她的办公室的时候，在她的办公桌下面的墙角里找到了。也许，这是一场误会，可当时的我宁愿相信它是一场“阴谋”。
三年级，我们的数字老师换成了张老师——对我影响最大的一位老师。我还没上学的时候跑学校听课，路过三年级的教室门口，我们几个小伙伴声音太大，影响到了他讲课。然后一个高高瘦瘦，黑黑的，很严肃的老师从教室里出来喊着让我们滚蛋，我对张老师的印象太深刻，换成他，我很意外。他是妈妈的初中数学老师，后来因为调职原因，一辈子无法进中学的大门。听说，当时张老师因为太想回家种地，总觉得学校太远，于是就给校长说能不能把他调到他们村子里，校长答应了，他也如愿以偿当上了他们村庄的小学教师，种地、上班，两不误！然而时间一长，张老师觉得有点屈才，渐渐开始后悔。可是一切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中学的校长，被他的执意离职惹怒。至于小学，因为张老师的父亲是校长，所以，他就顺理成章，最后进了这所小学。因为早都听说了张老师的任性和博学，孤傲清高的他，我一直都尊敬他，敬仰他。
张老师其实不像平时那么严肃。
也是由于我上课积极的发言，和抢着在黑板上写题，甚至站在桌子上举手，让他看见我，注意我。我也以为，张老师不认识我，可就站在桌子上那刻，他莞尔一笑，接着无奈开口：“邱海棠，我知道你会算这道题，你能不能把机会留给那些不如你的人呢？这星期六补课，我又没给你补，你还是把手放下去，乖乖坐着吧！”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头耷拉下来，不再作声。其实我那是表现给张老师看的，让他觉得我是个多听话多聪明的小孩啊。内心已经躁动不已，我们的最严肃的数学老师，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知道了我邱海棠的名字，还认识了我！对我评价那么高，是他眼中的好学生！
后来，我去小卖铺买辣条的时候，也会给张老师带一个，然后送到他办公室里，让他和他的干馍馍一起下咽。尽管张老师一直推辞不要，我调皮地扮个鬼脸，他也就笑笑收下了。然后我就一蹦一跳地离开办公室，并且偷偷透过教室的玻璃，看张老师吃没吃我买给他的辣条，每次看到他吃了，我就会特别开心！那时候刚升起的太阳好美啊！
我每次抢着上黑板算张老师出的题，有一次，我算对了，但却被他严厉批评一顿。下课之后，张老师站在百年老树旁，双手抱胸，踮起右脚不停地抖动整条腿沉思。上课铃刚响，张老师走进教室，笑呵呵地说：“邱海棠，我要跟你道个歉，因为你这样的算法是正确的！我跟你想的不是同一种方法而已！对不起啊！”一个将近七十的老师当着大家的面这么向一个小学生道歉，单是这样的精神，我真觉得承受不住这样的厚爱！我是自责的，因为我多想站起来说，老师，那个题不是我自己算的，是我抄了一点通后面的答案！可是，我没有站起来，没有勇气。
毕业典礼上，张老师专程跑来给我们送别。我们，将要去他待了快一辈子的中学，继续完成他那些许遗憾的梦。
“邱海棠，你不是歌儿唱得好嘛，来，起来给我们大家起个头儿！”张老师大概是喝多了，一进教室门就跟我说话。那天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居然羞红着脸，垂下头，连站都没站起来，更别说作为班长，起头唱歌了。我想张老师一定很难过吧，其实我比他更难过。因为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过了那天，我就再也没见过我敬爱的张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