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创作的第一篇小说《前夜》
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成功的超光速飞行。越朗心里却有一种特殊的安宁。四周并非是黑色,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幽深。一颗颗星星悬浮在这幽深里。这种体验,是无法言说的,似乎一切感觉都消失了,没有重量,没有声音,没有触觉,甚至没有速度。有的,是一种什么执着都没有的自由。回头望去,那颗蓝色的星球早已消失在幽深里,而那个金色的明亮的星,就是太阳。他不太确定现在的飞行速度,速度已经成了无意义的概念。
现在是地球时间公元2098年。人类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基础科学以指数级的速度进步,尤其是在量子物理和基本粒子领域。在量子计算投入应用后,这方面的发展是爆炸性的。天使粒子,反物质先后被发现,被利用。尤其是,快子被发现了。这种粒子的实际速度人类还没办法测量,不过,肯定大大超过光速。下一颗科学皇冠上的明珠,就是超光速旅行。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越朗坐在他山居的院子里喝茶。晚霞从山背后射出来,天色依旧很亮。院子里开着一丛丛血色的红山茶,几棵脐橙树上结满了金色的果实。小院的四周生长着高大密实的竹林,仿佛这个小院与世隔绝。一股山泉水从山上流下来,形成一条小溪流。他引了一缕泉水,穿园而过。在这座山坡上的小屋里,他已经一个人生活了好几年,有点像闭关修炼。隔几天,他就用无人机把网上购买的生活用品送过来,自己简单的烹煮。生活倒是怡然自得。不过,他并非是遁世而居。他的主要工作是正念的心理导师,每天就在网上帮助世界各地的人们处理心理和情绪问题。晚上,吃过饭,喝喝茶,就开始每天的内观禅修。这一天,正喝着茶,网络电话响了。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越朗,我是文灵啊,你好吗?”
“文灵?!啊,我很好啊,好久不见了!”
“是啊,有十几年了。有件事想找你帮帮忙。电话里不方便说,我去找你见面谈吧。”
他略一犹豫,说:“我这里有点偏,你过来方便吗?”
“我知道你住哪里,你忘了我在国防部工作了?”
“啊,我记得的,那你什么时间过来?”
“就明天吧,估计到你那里也该是晚上了。”
她还是那么直接爽利,放下电话,越朗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情绪涌动。文灵曾经是他的同事,他们那时候在一家网络科技公司工作。在他的记忆里,她圆圆的脸,经常红扑扑的。眼睛里总是闪着一种常人少有的光彩。利落的短发,身材轻灵。工作起来,很是专注。记得一次完成一个项目后聚餐,喝了点酒,大家都有点兴奋,开始跳起舞来。越朗很想去和文灵跳一曲。却觉得脚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步。就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跳啊跳啊。那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苦的人。后来,她和国防部的一个人结婚了,那个人的爸爸是部里的高官。朋友圈里经常有她们的照片。看着她的生活,他会经常想起古老的《圣经》里的一句话:“嫉妒是骨中的朽烂。” 就像一个沙漠里困了几天的人,嘴唇干裂。却看见远方的人们随意挥霍着清水。后来,他离开了那家公司,家庭也发生了一些变故。这些经历的深深的苦,却也成了他学习内观禅修的契机。后来,他遇到了一位隐修的大师陈一白。那大师与他甚是有缘,就把所修的内观都传授了他。过了几年,他找到了这间山居,开始了一边修炼一边工作的生活。这天晚上,他没有做禅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很久都不曾失眠了。月光如水,透过印着红山茶暗花的纱帘射进来。
第二天起来,他把房间打扫了一遍,花园也收拾收拾。又拿出很久不用的咖啡机和咖啡豆准备着。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天上传来直升机的声音。航天技术都这么发达了,直升机却好像没人花心思去改进。十有八九,那是文灵的飞机。不过,能停直升机的地方,只有山下的一片草地。从那里走上来,还需要一个多小时。他就坐在屋门口的竹椅上等着。终于,听见脚步声了,他小跑着走出院子,顺着山间小路迎出去。果然是文灵!她穿着蓝色的运动装,白色的跑步鞋。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么年轻漂亮,身材也没什么变化,头发却是剪短了。看到熟悉的身影,他觉得心跳忽然加快了,就怔怔的站着,一时竟然没了话。文灵快步冲上来。一把拉住他。
“你变了好多啊,越朗!” 他回过神来,引着她进了院子,就在屋前的竹椅坐下来。
“我变了吗?”
“变太多啦,现在是隐士大师了?!”
“哈哈哈,我哪是大师啊。你坐一下,我给你煮一杯咖啡去,你还是爱喝美式黑咖啡吧?”
“是啊,你还记得?”
过了一会,他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来,放在她面前。给自己到了一杯普洱茶。喝了一口咖啡,她起身在院子里转了转。
“还是你会享受,这小院儿很舒服啊。”
“我就是喜欢这里的安静。”
“你一直一个人吗?”
“是啊。” 说到这儿,他忽然停了一下。
文灵倒是没注意到,走到那条细细的泉水边,把手伸进去,“哇,很凉啊。”
转了一圈,回到座位上,又喝了几口咖啡。说:“我先说正事啊,然后再聊聊你。”
越朗说:“好,你说。”
“你知道我现在在国防部的航天中心工作吧?” 没等他回答,她接着说:“我现在负责一个非常机密的高科技项目。我们所说的,你必须全部保密。” 他点点头,她继续说:“这个项目是关于超光速航天飞船的。”他忽然有点儿惊讶,这些年不见,她竟然转到了这么高科技的领域。文灵问:“你现在对最新科技发展也没什么了解吧?”越朗随口答应一声。
文灵接着说:“我长话短说,我们现在在基本粒子的研究方面已经是全球领先了,尤其是,我们捕捉到了快子,这种粒子的速度一定是超过光速的,只是实际速度我们没办法测量。关键是,我们开发了一种设备,可以进行量子转换。” 看见他迷惑的表情,她解释说:“你知道,我们之前没办法进行光速或者超光速旅行,是因为有质量的物体,速度越快,质量就会越大,若是加速到光速,其质量接近无穷大。这样,就没有哪种能量可以推动其运动了。量子转换,就是把人,和某些设备做一个镜像,变成非实体的量子,准确的说,是快子,没有静态质量。通过量子纠缠,我们可以和这个镜像保持联系,而且,通信速度是实时的,也是超光速的。” 她停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这些,你听不懂也没关系,我找你不是解决技术问题。” 越朗说:“我确实听不太懂。不过我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一部老电影,叫做《MATRIX》。在那部电影里,人们都以大脑镜像的方式,活在一个叫matrix的网络里。说说看,你想让我帮你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那部电影我也看过。一定程度上,确实有一点像。接下来我说的,你必须要保密。我们这个项目已经进入实验阶段有一年多了。通过量子镜像,我们先发射了一艘无人飞船,来验证这个技术的可行性。这个实验应该说很成功。我们验证了量子镜像的可行性。不过有一个更重大的发现。” 说到这里,文灵停了下来,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望着远方的霞光。越朗也端起茶杯,和她一起,看着远山。对他来说,所谈的内容,再怎么重要,都比不上她坐在身边的时光。人生真是很奇妙。也许,缘分才是科学界永远无法解开的难题。
片刻之后,文灵转过头,看着他说:“我们还有一个更大的发现。这个发现就是:只有心可以超过光速!” 她再次停下来,看着他。似乎是等他提出问题。越朗微微一笑,说:“你接着说。” 文灵忽然坐直了,脸上的苹果肌忽然现出兴奋的红润,音调也提高了不少:“你不吃惊吗?你真的懂了我刚刚说的吗?” 越朗放下茶杯,往前倾了倾身子,说:“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明白了,你接着说。”
文灵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抓住他全部的注意力,说:“我们实验发现,那个无人设备的快子镜像,其实只能以光速,也就是快子的最低速度飞行。我们做了好几次实验,排除了所有的设备可能性,最后发现,这个无人设备,其实还是人来操控的。就是说,是我们的意识在操控,而我们的潜意识里,光速早已是不能打破的上限。所以,这艘无人飞船,怎么也超不了光速。于是我们就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载人飞船也是没办法超过光速的。道理是一样的,人的显意识受潜意识的控制。就像电影里的Neo,他成为the one之前,即使是在电子形态里,也还是摆脱不了引力的控制。我们思考了很久,最后找到一个方案,就是放弃所有的机械电子控制,把飞船和人的脑神经直接相连。用大脑直接指挥飞船。不过,还有一个限制要去除,就是人的潜意识里的光速限制。我们找了许多心理学家,大家觉得最可行的方案是催眠。在催眠的状态下,给航天员灌输光速可以超越的意识。不过,这个实验仍旧很危险,因为,还没有人完成过快子镜像,也没在那么高的速度飞行过。” 越朗打断她说:“为什么不进行动物实验啊?” 文灵回答说:“我们用一只猴子做过实验。只是,我们和动物无法交流。只能验证这个实验对人体的危害。我们把猴子的脑电波与飞船相连,然后设置成一秒后自动返航。” 说到这里,越朗忍不住又打断说:“这么短的时间?” 文灵笑了一下,回答说:“是啊,在飞行速度接近或超过光速的时候,时间可能膨胀几千几万倍,甚至更多。所谓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啊。一秒,是飞船上的时间。Anyway,几分钟后,我们在屏幕上清晰的看到了地球!又过了几十分钟,飞船返航了。虽然我们没收到什么具体信息,但是至少猴子是安全的。不过,” 说到这里,文灵又停了下来,身体有些紧缩,似乎打了个冷战。越朗看到了,说:“山风有点儿凉吧?现在也有点晚了,我们进屋里继续说。”
走到屋子里,望着简陋朴素的陈设,文灵忽然说:“其实,像你这么简简单单也不错啊。我要是能这样过日子就好了。” 越朗说:“心里简单,哪里都简单。” 文灵望着他一笑,不置可否。他们坐下来,文灵忽然指着那副纱帘说:“这个印花好漂亮啊!” “是啊,你也喜欢红山茶的吧?” 说完,越朗拿过茶壶,给文灵到了一杯茶。“来,你接着说。”
喝了一口热茶,文灵接着说:“猴子安全返航了。不过,在镜像飞行的时候,实体座舱里的猴子忽然四肢乱动。嘴里也偶尔尖叫,心率和血压也急剧的升高,差不多到极限了。我们都以为它坚持不了了,结果折腾了好一会,估计是累了,就瘫在座椅上似乎睡着了。他就这么熬过来了。不过,返航后它的性情发生了很大变化,没办法安定下来,对自己又撕又咬。很怕黑,而且,几乎没办法入睡。我们给它打镇静剂治疗,过了一个多月才有好转。我们要是能和猴子交流就好了。还好,幸运的是,这只猴子最后恢复了。好像比以前更贪吃贪玩了。”
越朗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文灵继续说:“既然猴子恢复了,我们就想开始载人实验。大家都知道这个实验非常危险。任何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都需要有人献身。他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文灵的音调低了下来,喝了一口热茶。
越朗没有打断她,只是专注的看着她。天色已经渐渐黑了,桔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反射出淡淡的光辉。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我们冒险开始了第一次载人实验,那是一个月以前。量子镜像的过程很成功,载人飞船顺利发射了。为了安全,我们还是设定1妙自动返航。一开始,一切都很平静。这一次更快,十几分钟后,屏幕上就传来了土星环的图像。大家开始欢呼。不过马上,画面就变了,变成一团剧烈搅动的东西,黑色的,像无数条章鱼的脚。那黑色的怪物在屏幕上越来越大,然后张开大口,仿佛把飞船都吞了进去!大伙儿都吓坏了。去查看实体的航天员,他坐在飞船座舱里,浑身不住的抽搐抖动,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就像人们做噩梦的样子。血压和心跳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可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飞船返航了,他的心跳也停止了。我们眼睁睁看着他去世了。后来,我们取出他的遗体,发现大小便都失禁了。医生说,这是典型的惊吓致死的症状。”
“不能按急停返航吗?” 越朗问。
“不能,镜像以后,自主意识和飞船的控制会留在镜像里。地面没办法控制。”文灵回答说。
“那个怪物是什么?”越朗又问。
“没人知道。有人说,是我们从未遇到的深空怪物,也有人说,是某种暗物质。不过,这只能是猜测。它的样子,就像老电影《Green Lantern》里的那个宇宙怪兽Parallax,以人的恐惧为食。”文灵回答,她下意识的裹紧了外套,似乎有点儿冷。
越朗看到了,说:“现在也不早了,我去准备点吃的。晚上你就住这里吧,那边还有一间卧室。就是有点儿简陋,你将就一下吧。” 文灵点了点头。
越朗去厨房,炒了两个菜,食材都是早上准备好的。又开了一瓶白葡萄酒。在他做菜的时候,文灵不停的打电话,好像是说直升机不用等了,明天来接她。
饭菜准备好了,他们一起坐下来。越朗给文灵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
“cheers,老朋友见面”,
“cheers,我尽说工作了。”文灵说。
“你工作不说完,就说不了别的。”越朗说。
“是啊,还是你了解我。”文灵说。
文灵吃饭的速度很快,还是一副军人作风。最后,一口气喝了杯子里的酒。然后擦擦嘴,看着越朗。越朗早放下了筷子,也在看着她。
“我们接着说吧?”文灵问。
“好啊。你要是不嫌凉,我们到外面说吧。我给你拿一件外套。外面空气好。”越朗说。
“好,我也喜欢外面,星空下的感觉。”文灵回答。
他们坐到外面的椅子上,天已经全黑了。山上的夜空,比城里的幽深的多。灿烂的银河清晰可见,每颗星都亮晶晶的。文灵出神的忘了一会儿天空,问:“你不觉得这夜空好美吗?”越朗说:“是啊,是很美。我每天都会坐在这里冥想一段时间。其实,有时候我不太能理解人们探索太空的冲动。我们对自己的心的了解,都远不如太空。” “正是对未知的探索,让我们人类进步啊。”文灵回答。“可什么是真正的进步呢?”越朗问这话的语气,像是并不需要回答。
文灵似乎没听见他后面的问题,接着说:“这就是我需要你帮助的地方。”
越朗说:“哦?”
文灵说:“我们检查了这几次实验的飞船接收到的所有信息,什么也没有。就是说,没有任何的图像和电波记录是关于怪兽的。所以,我觉得,所谓的深空怪兽,是一种心理反应,或者说心理投射。”
文灵说到这停下来,看着越朗。此刻,越朗端着那杯茶的手停在半空,眼神望向茶杯的深处,似乎在深深思考。过了一会儿,越朗问:“那个量子镜像,你是如何确认它的存在的?” 文灵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说:“量子镜像会形成一个能量场,这个能量场可以观测到。有点像灵魂出窍的样子,在仪器上是身体表面包裹的淡淡的一层。你是质疑我们的实验本身吧?” 越朗笑了:“瞒不过你,是有一点怀疑。” 文灵说:“怀疑是正常的。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技术。现在,全世界知道细节的人不超过十个,你是其中一个。” 越朗笑着说:“哇,那我岂不是很危险?” 文灵认真的说:“有一点,不过,我们会保护你的。从今天开始。” 越朗说:“你是认真的?” 文灵说:“是啊,这是很严肃的。” 越朗脱口而出:“你们主要是保护你们的技术吧?” 说了,又觉得一点点口不择言。就说:“开玩笑的,你继续说你的实验。”
文灵喝了一口醇厚的普洱,接着说:“有人被第一次的实验结果吓坏了。想结束这个实验。我费了好大力气说服了所有人。我们招募了第二个航天员,一个前海军陆战队的,几年前在北极那个极夜战争里打过仗,号称一辈子没怕过什么。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进行了另外一层心理防护。我们找了全国最棒的催眠师,在实验前对他进行了催眠训练。这个催眠训练的目的就是让他在心理上相信自己是无敌的。然后为了验证效果,我们还在催眠后给他做了虚拟现实测试。就是模拟一个深空怪兽,把他团团包围,看他的反应。结果,他对怪兽拳打脚踢,连肾上腺素都升高不多。我们觉得准备很充分了。就开始了第二次载人镜像飞行。结果意外还是发生了。” 文灵停下来看着越朗。越朗的眼神像平静的湖水一样,没说什么。
文灵就继续说:“飞船顺利的镜像,发射后不到十分钟,就看到了土星环。一开始,飞船在土星环里穿梭,像他在飞行表演。就在刚刚飞出土星环边缘的一瞬间,可怕的一幕又出现了。屏幕上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深洞,不见底的深洞。他就直接坠下去了。他的实体的身体忽然挺得很直,就紧绷着,眼睛睁得眼眶都要裂开了。然后,飞船在十几分钟后返航了。他也去世了。”说到这里,文灵显得有些疲惫。越朗给她的水杯里加了些热茶,说:“这对你的打击很大吧?”文灵捧起茶杯,缓缓的说:“是啊,我失眠了好几天。后来想到做冥想,感觉好了一些。也就忽然想到了你。有一天,我忽然想,如果是心魔的显现,催眠之外,就只能靠meditation了。”“为什么?”越朗问。文灵说:“冥想让心安定啊。不是慧可大师说的:吾心不宁,祈师与安。”
越朗露出一点苦笑的表情,没直接回答她,却说:“牺牲这么多,这真的值得吗?”
“当然啦”文灵不假思索的说:“这是我的梦想,是全人类的梦想!”
“我们都是活在自己的梦里啊!”越朗像自言自语似的说。
“是啊,人活着没有梦想,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这是几十年前的电影大师说的。你的梦想是什么?”文灵问。
“如果要说我有梦想,那就是wake up,醒来。”越朗淡淡的说。意识到两个人都在自说自话。他问:“说说看,我可以怎么帮你?”
“我想和你学meditation”文灵说。
“你?”越朗一点点惊诧。
“是啊,我不能学吗?”文灵的脸微微扬起来。
“当然可以学。不过,这对你的梦想有什么帮助呢?”越朗问。
“我要自己去飞行”。文灵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望着她的脸,肌肉略微紧绷着。他知道,什么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心,于是说:“那就這樣,现在也不早了。咱们从比较简单的身体扫描的正念开始,再练习一下简单的观呼吸。这也可以帮助你睡眠。”
他们练习了一个多小时,文灵学的很快。然后就各自洗漱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文灵起的很早。来到外面的小院子,发现越朗已经在那里打坐meditation了。她不想打扰他,就回到房间。忽然看见小厨房,一时兴起,就做了两份早餐,很简单的煎蛋三明治,外加两杯咖啡。把早餐端到外面的小桌子上,越朗正好结束了。
看见早餐,越朗显然有些小惊喜:“哇,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下厨。”
文灵说:“嗨,很简单的。”
越朗去厨房又倒了一大杯牛奶,然后他们坐下来吃早餐。越朗给她讲了十来年前遇到他的师父陈一白的经历。由于各种文化融合运动,尤其是【连接人】系统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修习纯正的内观禅修的人几乎没有了。毕竟,在一个似乎可以随心所欲选择和改造自己生活的世界这样一种环境里,宗教和内观还有什么意义呢? 陈一白是硕果仅存的屈指可数的大师之一。吃过早饭,简单收拾一下。越朗和文灵仔细的讨论了这一次修习的安排。通常,要有一个比较深入的了解和掌握,内观禅修至少需要十天的禁语练习。文灵这一次有很大的发心要修习,就把手边的工作安排了一下,开始了十天的禅修。
一转眼,十天的禅修结束了。经过这次禅修,文灵感觉自己的心安定了很多,也对越朗经常说的“空性”有了一定了解。她的感悟是,禅修就像把一杯浑浊的水静置,慢慢地杂质沉淀,水就渐渐清了。在这个过程里,最关键的是觉察自己的身体,觉察感受和情绪的变化,不去判断和评价,就只是观察。 在第七天的时候,她忽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一下子漂浮在云端,身体轻的像羽毛一样。云气漫过来,整个身体都消失了。她一下子有些慌张。幸好旁边有越朗的提醒,觉察,只是觉察。不执著,也不排斥各种感受。渐渐的,她觉得她和云合为了一体,和天空合为了一体。她的心也安定下来,继续放觉察在身与心上面。现在禅修结束,回想这个经历,文灵忽然想到了什么。
“越朗,我觉得我知道深空怪兽是什么了!”
“哦?是什么?”越朗问。
“我觉得,那是隐藏最深的心魔。这心魔是内心最根本的一种恐惧,那种对自我消失的一种恐惧。每个人都害怕死亡,死亡意味着‘我’消失了,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量子镜像的过程里,镜像完全是一种能量态。这种能量态,是我们的感觉器官无法感觉到的。这就像身体消失了,在意识层面,这和死亡没什么分别。而突然的,毫无准备的死亡感,激发了我们内心最深的恐惧。这就是深空恶魔。”
越朗听了,微微点头。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次经历。他带着团队去长隆那个号称世界最大的水族馆。那一天下着小雨,从外面进来衣服已经有点湿了,馆里的温度很低。刚刚在外面带着团队疯了一阵子,正在兴奋的最高点上,现在忽然觉得凉了下来。他就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远远的看着这个幽蓝的水族箱。看着看着,在他脑海里,水族箱变成了大海,他成了海底的一个小生物。他有一种奇怪的眩晕感,那种世界铺天盖地的裹挟他的感觉。他自己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点,一点点坍缩,消失。那种四面八方的重压,让他眩晕。不是他在感受这种眩晕,他已经消失在深海。只有眩晕感。那时候,他已经练习禅修有一两年的时间,那大概是“无我”的第一次体验。现在想起来,眩晕感仍旧在他的脑海里。也许,文灵说的是对的。
抬起头,文灵还在看着他。他说:“可能你是对的。要是这样,那么禅修应该有帮助。禅修,就是要看到‘无我’的真相,感受它,接纳这个真相。”
文灵忽然有些兴奋:“我觉得我找到方法了。你和我一起回基地吧,这样可以继续帮助我修习。”
越朗本来有些犹豫,看到文灵那热切的目光,又考虑到接下来那些实验的危险,就点了点头。时间还早,他们就去山上走了走。初秋的山上,野花盛开着。一边走,还顺便采了一些野菜。回来后,两个人一起做了顿午饭。虽然已经修行多年,此时此刻,越朗还是不由得想:要是时间停在这里,该是多好的人生啊!
吃过午饭,文灵打了个电话,直升机会在半个小时候到山脚下。越朗把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些,拿一些衣物生活用品,打了个包。就和文灵一起下山了。直升机飞了一个来小时,到了机场。一架公务机已经停在那里,就等他们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越朗醒来,发现飞机已经停了,往舷窗外看,什么也看不到,已经是深夜了。越朗定神努力的回想,还是想不起他怎么睡着了。有人拿过越朗的行李,他们一行人下了飞机。这是一个军用机场,没有任何旅客,冷冷清清的。往远处看,边界和瞭望塔里都有军人在站岗。他们一行人上了车,开了不长一段路,就进了深山。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车灯的光只能照见前面几十米的路,偶尔转弯的时候,可以隐约看到盘山路下面看不见底的深谷。开着开着,就进了隧道。接下来好像就一直在隧道里了,而且是缓慢的下坡。难道,这是开进山的地下了?车上的人,包括文灵都一脸严肃,一言不发。越朗就练起了禅修。这样开了大约两个多小时,车停了。下车来到一间空旷的大厅,四面都是石头,显然,他们现在在某座大山的下面不知多深的地方。不过,这里很干燥,空气也不错。有人帮越朗安排好了房间,一夜沉沉睡去。
第二天,等他睡醒,一看表,已经十点多了。看看四周,他有点不太适应没有窗户的房间。立时觉得有些气闷,就推开门走出去。外面有一个便装的人在守候。看到他出来,就笑着迎上去:“您醒了?我是您这段时间的助理,叫我小张吧!”越朗打量了一下他,很明显他是个军人,站的笔直,肌肉发达。一举一动看得出训练有素。他也不想多问,就说:“你好,小张。” 然后向四面张望。这个小张确是很机灵,马上问:“您是找钟主任吧?她们也刚刚起来,在吃早餐,我带您过去吧。”
这个地下设施果然如迷宫一样。越朗很奇怪这里的人们是怎么记住路线的。七拐八拐走了大约五分钟,中间还有好几道指纹识别的门禁,才到了餐厅。越朗有一种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世界上最严密的监狱。进到餐厅,越朗越一下子愣住了,那宽大的落地窗外面,分明是一片蔚蓝的大海,甚至都能闻见有点湿咸的海风!看到他惊诧的样子,文灵站了起来,笑着说:“那是假的,模拟的。回头给你换一间有同样窗子的房间。怎么样,睡得好吗?” 越朗这才转向文灵,这张脸,才是真正的一抹阳光。文灵给在座的介绍,其实只有三四个人。大家都有一点点拘谨,看得出来,文灵在这里的地位很高。早餐却是出人意料的丰盛,有鲜榨的果汁,有热腾腾的咖啡,刚刚烤好的华夫饼,加拿大的枫糖浆,等等。越朗一向吃的简单。他倒了一杯咖啡,拿了一块华夫饼,坐下来。文灵和他简单介绍了这个基地的情况。
这个基地,在中国中部某座大山的深处,大约地下3000米。这可能是世界上最不为人知的设施之一,现在,这里是中国基础粒子科学的最尖端研究中心。这个机构属于半军方半商业的一家公司。这家叫做【黎明】的公司极其低调,越朗从未听过它的名字。听文灵简单的介绍,越朗隐约感觉,这并非一家普通的公司。它研究的领域涵盖了几乎所有尖端科技,从生物技术,到航空航天,基础粒子等等。而且它是最大的尖端武器供应商,它的军工生意遍布全球。似乎在政府的最高层也极有影响力。越朗清晰的知道,自己知道的越少越好。因此,他没怎么问问题。这餐饭实际上应该算是brunch了,吃完了已近中午。文灵建议简单休息一下,然后讨论一下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回到房间,越朗忽然意识到,文灵几乎从没谈过自己,基本上话题都是围绕工作的。多年的禅修,让他对自己的念头的觉察极好。现在既然休息,就练习一下正念吧。
下午回到会议室,越朗发现那里只有他和文灵两个人。
文灵问:“怎么样,在这里适应吗?”
越朗说:“还好,修行的人尽量少分别心,哪里都一样,随遇而安。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文灵说:“我们先讨论一下内观禅修,我想看看我的安心的能力有没有提高。然后听听你的建议,看看下一次载人飞行我们要准备什么。”
越朗望着文灵那双发光的眼睛,说:“基本上,没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在禅修上有transformation。在一个不受干扰的环境里,安坐静修并不难。难的是遇到事的时候。所以王阳明说‘人须在事上磨练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 我不太敢说你已经准备好了。毕竟,这实验风险很大。既然太空里幽深黑暗,没有声音。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有这样一个环境:完全黑暗,隔离所有的声音,你在里面静修试试,看看有什么反应。一开始,我可以和你一起练习。”
文灵一直仔细地听着,这时说:“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这个环境在这里准备不难。我回头去安排一下。”
越朗点点头,说:“我觉得,你把飞行的事先在心里放一下,牵绊多了,影响修行。毕竟什么事都得一步步来啊。”
文灵说:“你说得对。我现在去安排一下,争取把下面的一段时间空出来。然后我再找你,聊聊内观禅修,我想多和你学习,印证一下。”
越朗随后交待了一些细节,文灵就找人安排去了。这里的效率很快,不到两个小时,一个禅修室就准备好了。文灵带越朗到那里,看看哪里需要调整。这是一间空屋子,不大。地面放两个垫子,就似乎已经满了。四周没有窗子,门是那种地堡的厚钢门。关上以后,基本上什么也进不来了,包括光和声音。门旁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按钮,可以通知外面的人。
越朗说:“我建议,再加一个音箱,等你适应安静了可以随机的放一些噪音,各种声音。看看对干扰你能不能应对。”
文灵说:“这个主意好,我叫人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