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太太啊还真是个小老太,个头小小的,一次意外驼背以后更小了。声音小小的,总是轻声细语,永远凶不起来,以至于儿孙都不怕她,孙子不听话了也只会挥着棍棒装个样子,其实心软得不得了,哪里舍得下手。连这发脾气也是似小姑娘一样不讲话扭头就走。
老太太爱搞迷信活动,家里人一直反对她,讲道理不听,硬来也不行,为了这个不止一次闹别扭,不是怕她乱花钱,只是家里有小孩,怕小孩也受到这些东西的影响。说来也奇怪,扫墓的时候,一直反对这个的家里人还惦记着今儿个是老太太戒荤的日子,拿去的东西不能有油腥。老太太怕是会高兴吧,人都会因着别人理解自个儿高兴的。说起来迷信这东西也没啥好反对的,信仰不分高低,不分贵贱,她从这里得到了一份需要。老人最怕什么啊,不是衰老不是行动不便,是由此带来的后续——这些年轻人啊,不需要你了。老太太你瞧瞧,我们到了现在才理解你。
老太太爱书,或许是从那个动荡的时代里走出来,经历过家道中落,经历过家破人亡,对比现在的我们来说,更知道某些东西的重要性。家里的书,无论是孙子的课本作业还是不知哪一年的老黄历,都不允许丢掉烧掉。孙子调皮,把作业本撕得到处都是,老太太一顿臭骂,缓缓的一一捡起来,一页页的给捋平整了,嘴里嘟囔着那是书啊,书是丢不得的。老太太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其实也不需要什么道理,她只是把我们丢掉的道理捡回来而已。
我的童年记忆,和小老太太离不开,当然,那个时候的她还没有那么老。还能抱着我半夜喂我喝糖水,还抡得动大竹竿追着我,还有精力做一些复杂的吃食,豆瓣酱,腐乳,炖梅和特制的热凉粉。妈妈说,还好老太太把手艺教给了小姨所以她能一直吃到童年的味道,“每次吃这个豆瓣酱我真觉得回到小时候”,其实,我也是。老太太,包裹了两代人的味觉,填满了两代人的回忆。像是水浸棉花,缓缓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回头看看,原来已经那么沉重了。
长大后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回家看她了,对她也已不甚了解,只知她爱吃饺子,每次都必带一大包饺皮回去,可仔细想想,上一次一起吃饺子我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
慢慢的,小老太太的形象在我心里已经物化了,她是驼着背满村子找孙子的夕阳,是炉火边细细熬鸡汤时不断添加的柴火,是寺庙里源源不断烧着的妙香,是干枯的双手,是从常年戴着的毛线帽边缘露出的点点白发。
我在这里,看着老太太在海岸的那一头,一只挥手,另一只手拿着围裙的一角擦拭着那双充满挚爱的乌黑的眼睛。 告诉我们,不要追。
愿爱无忧,愿彼无忧。
谨以此文献给最最亲爱的外婆。
记于2017年8月16日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