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大营,扈三娘和唐可儿被绑在一辆辎重车的轮子上。
大营里帐篷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那种整齐让扈三娘生气。什么世道!从前强盗都是抢了就跑,没抢着也跑,决不会久留,现在倒好,一连两天把帐篷安安稳稳整整齐齐搭在庄子前面,据探马说,比郓州官军的帐篷搭得还整齐!扈三娘希望有人射几支火箭过来,烧一烧这些帐篷。只要烧掉一半帐篷,这些强盗晚上不是冻得睡不成觉,就是挤在一起没法睡,用不了几天就得滚回梁山泊去。她已暗暗留心了几条逃跑路线,一旦烧起来了,她和唐可儿就趁乱逃走。
正想着火,一只燃着炭火的火盆端过来了,放在唐可儿面前。唐可儿脸上顿时现出惊慌的表情,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喽啰往火盆上放烤肉架子。喽罗刚走开,唐可儿问:
“小姐,他们不会真的吧?”
“不会。”其实扈三娘心里也很紧张,但看见唐可儿怕成那个样子,她觉得自己应该镇静些。
“我听说强盗经常那样的,那个使板斧的强盗也说过。”唐可儿说。
“不会,他是吓我们的。强盗只烤男人的肉吃,女人抓回去做强盗婆,生一窝小强盗。”刚说完,扈三娘后悔了。
果然,唐可儿立刻哭起来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唐可儿比扈三娘小两岁多,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她爸爸去西北边关当兵的时候,唐可儿还在妈妈肚子里。她从来没见过爸爸,爸爸在她两岁那年战死了。她妈妈守了十五年寡,伺奉病中的公公婆婆,唐家村里有一座为她妈妈立的贞节牌坊。平时跟扈三娘闲谈,唐可儿经常表示要以妈妈为榜样,保持贞节,决不做伤风败俗的事。可以想象,给强盗抓去做强盗婆这句话,会把她吓成啥样。
扈三娘只是想开个玩笑,让唐可儿绷紧的神经放松一下,不料让唐可儿更害怕了。看来自己真是不经事,才经历人生第一场厮杀,第一场困境,心里就乱成这样。要在平时,绝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扈三娘把腿往唐可儿的腿上靠了靠,“哎,别哭了,我跟你开玩笑的。”
唐可儿半信半疑地朝扈三娘看了看,“真的吗?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开这种玩笑。你就不怕吗?”
“刚开始有些怕,现在没那么怕了。怕有什么用?强盗不会因为我们害怕就可怜我们,相反,他们会故意吓我们取乐。我们偏不让这些死强盗得意。”
唐可儿不哭了,“你是说,这些强盗是吓我们的?”
“是啊。他们把我们抓起来,其实是想要赎金。等我爹把赎金交了,他们就会把我们放了。再说我们也抓了他们一些人,应该会交换吧。”
唐可儿脸色好多了,可一转眼,脸色又变得惨白惨白的。使板斧的那个黑大汉来了,手里拎着一坛酒。
一个喽啰四肢着地跪在唐可儿面前,黑大汉坐在喽啰背上。
唐可儿似乎预感到危险,使劲往扈三娘身边靠。但两人的手分别绑在背后的车辐条上,上身没法靠近,只有腿能挨着。
“你们两个,谁想先死?”黑大汉问。有个喽啰端来了一盆水。
扈三娘心脏咚咚咚跳起来,我今天真要死在这里吗?她还是有点不相信。
黑大汉指了一下扈三娘,接着指了一下唐可儿,嘴里念着童谣:“点兵点将,骑马打仗,不是你死,就是她亡——”扈三娘看着黑大汉的指头晃来晃去,越变越粗,迅速粗如树桩。“——就是你了!”黑大汉指着唐可儿。
唐可儿使劲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扈三娘胸中血气翻涌,叫道:“可儿别怕!贼强盗,冲我来,本小姐不怕你!”
黑大汉模仿唐可儿使劲摇头的样子,“不行不行,现在你想早死不行。”旁边有个喽啰割开了唐可儿胸前的衣服,一对白晃晃的乳房弹了出来,唐可儿大叫:“小姐!”黑大汉直皱眉头,嘘了两声,说太吵了,让人塞住了唐可儿的嘴。有个喽啰要对着唐可儿的乳房下刀,被黑大汉喝住了,黑大汉说:“这人心都是热血里裹着的,要用冷水泼散了热血,取出心肝来才脆嫩好吃。”说着往唐可儿乳房上泼了一些水,然后一刀割下了左边那只乳房,顺手放在火盆烤架上烤。
一股焦臭味扑进了鼻子,扈三娘哇地吐了出来。像中了邪似地,她抬起头又楞楞地盯着唐可儿胸脯上那个大洞看。她极力想把眼光从唐可儿胸上移开,但就是移不开,一个劲盯着黑大汉切开唐可儿的肚子,把唐可儿的肠子摊在膝上……她能看见唐可儿的心脏还在那个血淋淋的大洞里跳……她突然大骂起来:“畜牲!没人性的东西,不得好死!”接着一阵乱骂,一串串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词从嘴里喷射出来……末了她使劲咬了一下舌头,疼晕了过去。
扈三娘醒来时头有些疼,有些懵。她闻到一股药味,是很多味药混合在一起的那种药味。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帐篷的一角,是一道布帘子隔成的角落,能听见布帘子另一边还有几个女人在忙乎着什么。这是哪儿?扈三娘一下子没明白是什么缘故让自己躺在这里。她想爬起来,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捆上了,似乎固定在一张木架子上面。“这是搞什么?”她喊了一下,没听清自己的喊声,她给吓楞了一会儿。她张大嘴提高声音再喊,舌头上立刻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那个疼啊,差点又把她疼晕过去。
布帘被撩开了,有个女子探进胖脸看了一眼,很快缩回去,喊道:“醒了!她醒了!快让人去告诉宋寨主。”
“还让谁去呀?大娥你快去吧,我们都知道你想去。”
“没你娘鸟兴,让我跑腿就跑腿好了,撕不烂你的嘴!”咚咚咚地跑走了。
布帘再次撩开,走进来三个身穿梁山号衣的女喽啰。扈三娘眼里满是疼出来的泪水,但梁山号衣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她立刻想起了是什么缘故让自己躺在这里,她拚命挣扎起来。
“别动,别动,别乱来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喽啰赶紧扑过来按住她的手,“你想跑啊,你没穿裤子,能跑哪儿去呀!”
扈三娘停了一下,两条腿互相蹭了蹭,真是光溜溜的没穿裤子。她心里一惊,该不是已经被凌辱过了吧?她又挣扎起来,想再次咬舌自尽,可舌头一动,疼痛难忍,压根伸不出来。上次没咬到位,也没咬断,白痛了。她使劲撞了几下自己的头。
“别管她,菊姐,让她去,兴许她就喜欢光着腚到处跑呢。”一个瘦小的女喽啰站在一边笑。
“她跑出去跑不掉怎么办?只好跑回来,引回来一大帮色狼怎么办?”第三个女子问。她正按着扈三娘的双脚。
“嗯,那是有些麻烦。”瘦女子板着脸,对扈三娘说:“哎,扈家大小姐,你最好老实点,到现在为止,只有我们几个女的碰过你,你要是不听话乱动,我们按不住你,只好叫男将来了。”
扈三娘停住了手脚,闭上眼感觉了一下,下身似乎没什么异样——这个瘦女子似乎说的是实话。扈三娘张嘴想告诉她们她不挣扎了,但肿大的舌头把嘴巴塞满了,痛得厉害,只好又把嘴闭上了。她夹紧腿一动不动躺着。
四十岁左右被称作菊姐的女子说:“这就对了。你要是答应不乱来,我们还可以给你来点吃的喝的。”
扈三娘点了点头,眼里又溢满了泪水。这次的泪水里不光有疼痛,还有羞愧。她的确想要点吃的喝的。
瘦小的女喽啰端来了一碗熬得很烂的冰糖银耳蛋花汤,微温,送到嘴边喂她。喝着喝着,扈三娘心里突然浮现出家里人吃饭的情景……家里人这会儿吃过饭了吗?饭桌上她平时坐的那个位子,肯定空着,家里人肯定都急坏了,都望着那个空位子,难过得吃不下饭。母亲一定要算老帐,埋怨父亲不该宠着她学什么武艺,大哥后悔不该让她一个人带兵出庄……扈三娘给呛了一下,咳了起来,接着她忍着痛,滴着泪,发着狠喝下去。无论如何,不吃不喝就没有力气,弄死自己也是需要力气的。每喝一口,就像有人拿铁刷子刷她的舌头一样。喝完了,舌头痛麻木了。扈三娘心里生出一丝对女喽啰们的感激,她们如果给她需要多嚼的东西,或者辛辣滚烫的东西,岂不是要痛个半死!
用盐水漱过口,菊姐给扈三娘换了舌贴,又拿来药包冰块让她含在嘴里,一边劝她:“扈家大小姐,你还是个大户小姐,怎么这样傻呀?梁山捉了你,无非是你家里拿点银子赎你,或者打个平手交换俘虏——你不要说话,听着就是了——怎么干这种傻事呢?你要死了家里人该多难过呀!幸好宋寨主仁义,要我们全力抢救你。也算你命大——其实也不是命大,咬舌自尽最难了,别听那些说书的唱戏的瞎糊弄,什么舌头一咬就自尽了,哪有那么容易!还是不要瞎折腾了,要想回家,活下来才有机会。”
扈三娘觉得她说得有理,也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不想活了。咬舌之前的事有些朦胧,她记得唐可儿被黑大汉杀了,怎么杀的想不起来了,一往细里回忆就费劲、头疼,反胃……不过,她知道并没有人来割她身上的肉去烧烤,也没有人扒她的衣服凌辱她,自己的处境应该还不到要咬舌自尽的地步。太冲动了。她被菊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叫大娥的女喽啰咚咚咚回到了帐篷里,说宋大哥要见这个小姐。她们给扈三娘穿上了衣服,是梁山号衣,扈三娘没有抗拒,不用说,穿梁山号衣总比光着身子好一些。她们还给她简单梳妆了一下,她张开嘴对着镜子看了看,看见舌头上有一块黑乎乎的膏药,怎么看怎么别扭。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定要冷静,冷静,冷静。接着她们把她带到了中军大帐。
宋江正在往一份报告上写什么,见她进来了,宋江放下笔,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笑了。
“真是抱歉,看来大营里一时找不到又好看、又合你身的衣服,好在你穿什么都好看。”
扈三娘知道自己穿得不好看,那四个女喽啰似乎故意给她穿了这身陈旧灰暗、松松垮垮的衣服。宋江夸她穿得好看,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怀好意?看起来不像,这人举止表情,说话的声音,都有一种让人亲近的魔力。扈三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见到他,她也想做出一些表示亲近的举止和表情——可他是强盗头子呀,他带人杀了那么多扈家庄和祝家庄的人呀,唐可儿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中了什么邪还是要犯什么贱!扈三娘觉得有一部分自己变得很陌生,陌生得让她害怕。
宋江起身,走到扈三娘面前,扈三娘心里紧张起来,她希望宋江不要这么近,让她呼吸不畅,仿佛面前的空气都被宋江吸走了。宋江朝她温和地笑了笑,很快正色说:
“刚才我把李逵狠狠骂了一顿,他确实不该擅自把你的使女杀了。简直就是个畜牲!哦,这句话倒不是骂他,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别看那李逵长得牛高马大的,心智比畜牲强不了多少,还是个孩子。我以后再慢慢调教他。我们是仁义之师,决不允许像他这样乱来。”
李逵。李逵。李逵。扈三娘咬牙默念了好几遍,一定要记住这个名字。——仁义之师!真能扯,仁义之师为何来攻祝家庄?
“这次教训祝家庄,是因为祝朝奉一家,长期为恶一方,贿赂官府,搜刮百姓,妄图跟俺山寨作对,我们不得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宋江说。
扈三娘摇了摇头,很想说:“祝家人没有贿赂官府,也没有搜刮百姓,庄院田产都是祖业!”她知道舌头不允许她说话,正在想是不是借一支笔写出来,宋江又说开了:“你可能不服气,我不怪你,你是个小姑娘,不懂这世道,我告诉你:不贿赂官府,不搜刮百姓,只凭勤扒苦做,没人能攒下祝家那么大的家产!”
扈三娘暗暗心惊,这人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心里想的问题还没说出口他就回答了,真是奇了。
“好啦,不说这个。”宋江口气又温和起来了,“我找你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马上给家里写信,让你家配合我们打祝家庄。再一个就是送你走,你先上梁山呆着,将来是换人还是交赎金,到时候再说。”扈三娘心里开了锅,正翻来复去地挑着,宋江又挥挥手,“好啦,不为难你,先送你上山吧。”
当天晚上,一小队人马押着扈三娘上了路。这队人马有四个头领,还有两个女喽啰(菊姐、大娥)和十多个男喽啰。四个头领骑着马,扈三娘双手被拴在背后,也骑了一匹马。有几个喽啰轮流给扈三娘牵马。扈三娘腰上还拴着一根绳子,被后面一位姓马的头领牵着。从他们的交谈中,扈三娘知道另外三个头领分别姓穆、张、白。穆头领是这伙人中带头的。扈三娘记得白天跟穆、马两个头领交过手,特别是姓马的,也使双刀,印象比较深。
从大营里出来往东走,离独龙冈越走越远,四周眼熟的景色仿佛充满了离愁别绪,牵扯着扈三娘,扈三娘不敢多看。刚出来那阵子也没法多看,经过独龙冈下几个小村子的时候,强盗蒙着她的眼,有时候还堵住她的嘴。出了独龙山,强盗才点上火把照路。
火把点上后,强盗们的话马上多起来了,不时问扈三娘要不要喝水,要不要撒尿,师傅是谁,要不要休息一下,等等。扈三娘头扭向一边,一概不搭理,心里纳闷他们为何又这样殷勤小心起来了。菊姐代替扈三娘回答了几句,说扈三娘舌头肿了,说不了话,他们才不再找话问她,他们自己聊上了。
从强盗闲聊中,扈三娘听说了不少梁山泊的事:宋江虽是二当家,但说话比老大晁盖管用。这两天,梁山泊一共有五个头领被祝家庄扈家庄活捉(秦明、黄信、邓飞、杨林、王矮虎),一名头领重伤(欧鹏)。还有王矮虎如何上清风山如何认识宋江如何捉知寨夫人又如何上梁山。四个头领中数那个姓穆的最瞧不上王矮虎,嘲笑他不讲兄弟情义,贪女色,终于栽在女色上!马头领替王矮虎辩护,说王矮虎被捉只是技不如人。穆头领不同意,“算了吧,很容易看出来,一开始那杆枪在他手里连根烧火棍都不如,突然,这小子会使回马枪了,明明看他逼住了这个小丫头,却又莫名其妙丢了手中的家伙,不是被这小狐狸精迷晕了又是因为啥?”马头领承认这一节他没看明白。“这小丫头要是能说话就好了,咱们可以问问她。”马头领说。
下半夜在破庙里休息过一次。喽啰们点上了一堆火,找来三块砖石,坐上铁壶烧开水。几个头领都坐在火堆另一面。除了马头领,每个头领都有个戴花男喽啰傍着。马头领老想拉大娥坐在身边,大娥不肯。
隔着火堆,扈三娘能听见头领们低声议论着她的长相出身武艺。突然,有句话让她心里猛地跳了一下。马头领问:“穆大哥,宋大哥是不是想娶这个小丫头呀?”
“好像有这意思,他没明说。”穆头领说。
“肯定是。”白头领说,“不然为何要我们把她交给他父亲,而不是晁老大?”
“我也这么觉得。”穆头领说。“宋大哥倒是缺一个押寨夫人。”
扈三娘的心好像坠了千斤磨直往下沉,怒火直往上冒。骗子!说什么交赎金,说什么换人,原来是骗本小姐上山当强盗婆。难怪这一路上押送的强盗那个殷勤小心——冷静。冷静。冷静。要不动声色,否则对你看管会更严的,不利于找机会逃跑。扈三娘装作累了,闭目养神,心里却恨不能把耳朵伸到火堆另一边去听强盗头领们闲聊。
“好像也不一定。”马头领停了一下,又说,“宋大哥对女色好像不太上心呀。他从来没点过洗衣营的女人。”
“你忘了他曾有一个外室吗?好像叫什么阎婆惜……就是被他杀掉的那个。”是穆头领的声音。
“穆大哥说得对。”张头领说,“宋大哥对好看的女子也挺上心的。有一次我、宋大哥、李逵、戴宗四个人,在江州琵琶亭吃酒聊天,碰到一个十五、六岁卖唱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挺好看的,唱得也挺好听,宋大哥盯着她不转眼,李逵跟他说话他也听不见,搞得李逵不高兴了,跳起身两根指头在姑娘额头上这么一捺,把姑娘点晕倒了。”
“哈哈,有趣。”白头领说,“我也说一段。有一次我去找宋大哥汇报事,他的侍从告诉我,宋大哥正在做保健按摩,让我在书房等一下。我就坐在书房里等,开始还能听见里间一下一下捶腿敲背的声音,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说到这里,坐在白头领旁边不远的大娥一跃而起,扑向白头领把他压在身下,“撕不烂你的嘴!你敢胡乱编排咱们救护营的姑娘……”
“冤枉啊,”白头领大笑着辩解,“我并没有说是救护营的啊。”
“还嘴硬,给宋寨主做保健按摩的,除了救护营的人还有谁?”
“救护营也有男人嘛。哎哟,你省点劲啊,女人也不止你一个嘛……”
“还不住嘴——”
这时候菊姐走过去,把大娥拉开了。“你也真是的,太沉不住气了。”
强盗们哈哈大笑,爆出的笑声几乎把破庙的屋顶掀掉了。
周围人的嬉闹,扈三娘几乎没听进去,耳朵里不断回旋着“宋大哥”“押寨夫人”这些话。她不由自主啐了一口,结果舌头又痛上了,连带两边的脸也痛上了。她有些迷惑,自己这是在生什么气呢?如果是在生宋江骗你的气,宋江怎么就不能骗你呢?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如果不是这样,那又是哪样呢?想着想着扈三娘生起自己的气来。
继续赶路。穿过一大片树林时,扈三娘觉得这也许是个逃脱的好机会。她琢磨着,假如她突然猛磕马肚子,马猛往前蹿,很可能把后面牵绳子的马头领从马上拽下来,最好再把前面的喽啰撞翻几个,策马跑上一阵后,自己迅速跳下马钻进树林里……她假装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失望地发现马头领已经把拴她的绳子系在了马鞍鞒上,如果她这时突然驱马往前冲,她只会把自己从马上拽下来摔在地上。看来这个主意是行不通了。
扈三娘有些后悔自己没早点想到踢马逃跑的主意。后悔了一会儿,她又安慰自己,早点想到也未必能成功。毕竟双手被拴,在树林里很难跑得快。骑在马上跑,没缰绳,往哪跑也不由自己说了算。要是骑自己的青鬃马就好多了,没缰绳用脚也能控制方向。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来到梁山泊边。扈家庄离梁山泊虽然只有几十里路,但扈三娘从来没到过梁山泊。她只听说是茫茫荡荡一个大湖,湖心岛是一座山。现在放眼一看,这湖比她想象的还大。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水,真难以想象自己一辈子要被困在这水寨里。
四个头领都下了马。有个头领取出弓,搭上一支响箭,朝对港的芦苇荡里射过去。没多时,芦苇荡里摇出几只船来,一路叮叮当当敲着冰。两个女喽啰一边一个抓紧扈三娘的胳膊上了船,扈三娘回头朝来路望了一眼,曙光中那条发白的土路弯弯曲曲伸向山坳,一个人影也没有。阵阵冷风从湖面上吹过来。有一会儿扈三娘想,是不是跳进湖里淹死算了?可又觉得多半淹不死,泡在这么冷的水里白白受一阵罪。不着急,不着急,她想,就算是宋江真要娶你做押寨夫人,也不会是今天。她突然想到宋江武艺很差劲,如果宋江娶她,她倒是有机会拿刀或别的什么东西劫持宋江,然后从容离开梁山!这么看,宋江娶你也不一定是坏事!心里轻松一些了。
上了岸,穿过一片树林,他们在一座关隘前停了一下。扈三娘留心看了看关前摆着的刀枪剑戟,弓弩戈矛,还有关上的擂木砲石。进了关,只见夹道摆满了营队的号旗。又过了两座关隘,才到达大寨门口。大寨操场上有不少兵马在排演什么阵法,一群群人呼喊着冲来冲去的。扈三娘瞄了一圈,地形挺容易记的:四面高山,高山围住一大片洼地,洼地中央一座小山包。走近小山包,发现这里还设了一个小寨,寨门直通一座大房子,大房子正门悬了烫金匾额,上书“聚义厅”三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