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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 · 辉煌属于希腊

        通过观察欧洲国家的国旗，可以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大部分国旗都是红白蓝三种颜色。有些甚至只是这三色变换一下顺序和方向，例如法国、荷兰、俄罗斯国旗。那么，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之所以是红白蓝，那是因为欧洲国家都深受法国大革命的影响。法国大革命的精神，是自由（liberté）、平等（égalité）、博爱（fraternité），它可以说是西方现代文明的核心价值观，对应蓝、白、红三色。这一价值观甚至影响过中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中华民国的立国精神，就是“自由、平等、博爱”，所以，民国国旗“青天白日满地红”，也是红白蓝三色。

        那么，为什么法国启蒙运动和大革命会产生此等价值观？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得先追溯到西方文明的源头去看看———古希腊文明。

        克里特文明和迈锡尼文明，与华夏文明出现的时间不相上下，文明形态，却截然相反。因为地理因素，古希腊这个文明的单元，是一个又一个城邦，土地也无法农业生产。彼此独立的城邦，催生了民主政治；不能农业生产的土地，造就了商业文明。当中国人把周天子奉为天下共主的时候，古希腊人投票选举出了他们的执政官；中国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精耕细作，希腊的商人扬帆远航在各地交易商品。一个是海洋工商文明；一个是大陆农耕文明。今天的社会，是一个商业社会、民主社会，这就使得古希腊的制度和价值观相对与现代接近。

        希腊半岛的土地，不能种粮食，却长橄榄树。古希腊人不能让自己挨饿，所以通过橄榄油、葡萄酒等换取粮食。希腊半岛多海湾，为出海提供了极大便利，海上远航养成了古希腊人自由的性格。大海的蓝色，于是象征着自由。所以，现在希腊国旗是大海的浅蓝色，国歌也叫《自由颂》。交换商品就是做生意，只有凭着平等的地位，本着互利的精神，交易才会发生。因此古希腊人讲平等。古希腊人的价值观，就是自由、平等。至于博爱，那是基督教对欧洲文明的影响，这是后话，在此不提。自由、平等，以及它们所带来的契约精神，深刻融入西方人的基因里，并内化为价值观念，外化为生活方式，直至影响到后来的法国大革命，进而影响到了整个世界———现在，这些概念也被我们借鉴并写进了核心价值观体系里。

        一个国家的体制，往往为它自身文化所孕育。古希腊的价值观，使得民主政治出现了。

        今天，我们对西方民主的一个最大误解，就是公民一人一票选出总统。这种情况不会存在代议制的今天，但在古希腊的确存在。我们称之为直接民主（Direct Democracy），也是原始的民主形态。之所以能一人一票，那是因为城邦的人数并不庞大，还能对付，何况，拥有政治权利的也只限于公民中的成年男子。准确地讲，古希腊政治是奴隶主民主政治。梭伦改革后，各等级的公民都可参加公民大会，参政议政。古希腊最高权力机关是公民大会，而不是执政官或任何其他个人。这是公元前6世纪初的事。而之后的“五百人议事会”，作为公民大会的常设机构，向闭幕期间的公民大会拟定议程，预审提案，准备决议。它确定以部落为单位进行选举，部落间轮流执政，铲除了旧氏族贵族的政治特权，雅典民主政治得以完备。我们今天的公民陪审法庭，主权在民，选举权与被选举权，讲“把权利关进制度的笼子”，看似很现代，实际上古希腊早已有之。

        因为是民主政治，所以，演讲能力对于参政执政的人来说，是非常必要的技能。古希腊谚语云：“政治领袖和演说家根本是同意语”。直到今天，我们看到，西方政客，多谙演说。超凡的演讲，不仅为奥巴马赢得了美国总统选举，也为他赢得了诺贝尔和平奖。美国大片中常有的一个场景，就是总统在危难关头发表公众讲话，往往气势激昂，振奋精神。这也另一个角度体现了西式民主政治的特点。

        今天学哲学，必要从古希腊讲起；古希腊是哲学世界的主要源头。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三位先哲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三颗灿烂巨星。柏拉图创立的Academus，是世界上最早的大学，学园门口写的是：“不懂几何学者不得入内”。亚里士多德确定了哲学的研究对象，并是第一个将知识、学科进行分类的百科全书式学者，不同学科的研究与发展，从他开始。由大前提、小前提、结论三部分构成的“三段论”是亚里士多德的演绎方法论，也是至今逻辑学的重要工具之一。“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是他的理念，更是学术研究的最高境界。马其顿王国崛起后，亚历山大大帝登基，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也建立起自己的学园“吕克昂”。他喜欢在学园林荫道上边散步，边讲学，因此他被称为“散步的哲学家”、“逍遥学派”。

        商业民族的性格，是崇尚理性，这也是科学生长的土壤。于是早在古希腊，阿基米德就给出了物理学里非常重要的“浮力定律”，即“阿基米德原理”，“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翘起地球”的杠杆原理，以及“阿基米德螺线”。阿基米德与后来的牛顿、欧拉，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三大数学家。数学家毕达哥拉斯最早定义了“数”及“自然数”的概念，也最早推广并证明了“勾三股四玄五”，使之成为一条数学定理，即毕达哥拉斯定理（Pythagoras Theorem）。航海所需要的计算，使古希腊确立了几何学。几何的逻辑推理，继而与执政者政治演讲、辩论的严密思维相辅相成。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作为一本教材，不仅影响到了后世叱咤风云的牛顿，更重要的是，它确立了公理化的方法论。书中，欧几里得给出显然成立的5条公理与5条公设，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导出了一系列重要的几何学定理与结论，进而构建了整个欧氏几何学大厦。这就像我们学物理学，先定义坐标系与参考系，给出无阻力环境假设，抽象出质点概念，然后通过牛顿三大运动定律，就可以逐渐认识整个经典力学。实际上，牛顿正是通过公理化和演绎法，构建了经典力学；他推理构建的整个过程，就是那本标志着微积分创立，和奠定物理学学科地位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这本书被爱因斯坦称为“无比辉煌的演绎成就”。同样，匪夷所思的爱因斯坦相对论，只要从少数不难懂、不深奥的原理开始，通过合理假设与数学逻辑，我们就会发现那些古怪的结论是十分自然的。自然科学的建立、发展，还有学习，基本是走公理化这条路。这就是古希腊数学带给我们的最宝贵财富：不仅是给出了定理与理论，更重要的是给出了方法论。

        在古希腊的上流社会里，受歧视的不是身价不如人，而是没有足够的数学修养。在哲学、科学、理性高度发达的古希腊社会，最受尊敬的不是王侯将相，亦不是大商巨贾，而是学者。亚历山大前去拜见犬儒学派的哲学家戴奥真尼斯，问：“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吗？”，一丝不挂地躺着享受日光浴的戴奥真尼斯回答： “当然可以，年轻人，你可以靠边站一点，别挡住了我的阳光。”征服了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在随从的笑声中，照办靠边，并说，如果我不是亚历山大，我将成为戴奥真尼斯。这种良好的风气一直影响到了现代的西方。职位为小公务员的亚当·斯密，应约来到公爵家后，示意向他鞠躬致礼的王公贵族坐下，英国首相皮特却对这位经济学之父说：“哪有老师站着，学生就先坐下的呢？”

        古代中国有按年计的生肖，传统西方则有按月计的星座，风靡全球，热度不减。星座背后的故事，就是古希腊神话。古希腊的神话影响力，远高于其它国家。谁都知道宙斯是众神之神，谁都见过阿弗洛狄忒（维纳斯）的雕塑，人类首次登月的飞船以太阳神阿波罗的名字命名，波塞冬随美国电影世人皆晓。体育与胜利女神Νίκη（妮姬），转写成拉丁文是Nike（耐克），也就是现在的知名美国运动品牌；她在罗马神话里又叫维多利亚，Victoria，即Victory（胜利）的来源。古希腊神话和《荷马史诗》一起，组成了西方文学的开端。由于古希腊文化的先进与灿烂，古希腊语曾一度是地中海世界通用的学术用语，当时外国的贵族子弟，都要学习希腊语，用希腊文进行写作。和英语相比，现代会说希腊语的人，少之又少，但要说不认识希腊语文字系统的人，恐怕没有几个。全世界的学生，在学几何学、代数，还有物理学的时候，就已认识它。这也侧面反映了古希腊在自然科学探索方面的鼻祖地位。希腊字母不仅是一级抽象的文字，还是二级抽象的科学符号，并衍生出了同样能抽象成科学符号的拉丁字母（罗马字母）。如果说拉丁字母是全世界最为人熟知的文字系统，那次第非希腊字母莫属。

        古希腊的建筑艺术对后世也产生了极大影响。通过观察古希腊雅典卫城，观察伊瑞克提翁神庙、帕特农神庙，就会明白，古希腊式建筑是柱廊式的。而这种风格在今天极为常见，美国的国会大厦、纽约证券交易所，我们的人大会堂，等等，都采用柱廊式。在伊瑞克提翁神庙中，则有女神雕像柱廊；女像踩着地板，头顶神庙天花板，体态轻盈，姿态优美，无不体现人体与生俱来的美感。西方自古有偶像崇拜，身体崇拜。所以，古希腊对后世艺术的另一个影响，就是雕塑艺术。在佛教盛行的东亚地区，可以看到形态各色的佛像，有的甚至是国宝级的艺术品。但在佛教的故乡，印度，却并没有偶像崇拜的传统，婆罗门教便是如此，释迦摩尼本人也反对弟子为自己立像。因此，早期的佛教没有佛像。如果说有西汉时期的佛像，那一定是赝品，而且赝得相当没文化。佛像的出现，是东亚文明希腊化的结果。通过观察早期的佛像，人物面部就极具西方人的特征。这些直接印证了古希腊雕塑对东方宗教艺术的影响。这些影响与交融，发生在中亚的犍陀罗。亚历山大大帝东征到中亚，停止了前进的脚步，却带来了西方的文化和艺术。这是人类东西方文化空前的交流与融合。在犍陀罗，古希腊文明、西亚文明、华夏文明，以及古印度文明相遇了。犍陀罗艺术自然也深刻影响到了中国人的审美，敦煌石窟、龙门石窟，都可以说是希腊文化影响的结果。

        当然，要说现在看到古希腊最直接的影响力，当属奥林匹克运动会。古代希腊的奥运会，也是四年一届，在奥林匹亚举行，因为那里有宙斯的神庙。运动竞赛同时也是宗教活动。那时的竞技会，不但有竞赛项目，还伴随有诗歌、戏剧、音乐等文艺节目，这些在今天被开幕式文艺表演取代。在竞技会举办期间，希腊各城邦间不得开战；竞技获胜者的奖品，是橄榄枝编制的花环。于是，奥运会与橄榄枝，象征着和平。崇尚体育竞技的古希腊人不会预料到，他们的圣火，将会在未来，传递全球，照亮整个世界。每四年一次的运动会，不少国家都会为赢得它的举办权而不懈争取，赢着狂欢，败者叹息；举办城市兴师动众，大兴土木，因为这是她无尚的荣耀。奥运会，不仅是一次体育运动会，更是一个国家宣传自己、昭示国力的不二机会。这份机会，这场全球共睹的大盛会，是古希腊人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

        夜幕降临，爱琴海畔，橄榄枝下，身着宽大衣袍的古希腊人，仰望着浩瀚的宇宙星空。他们为人类带来了理性，带来了对自然的探索精神，带来了现代政治的曙光，带来了文明的开端。当运动会场馆用希腊语唱起奥林匹克会歌的时候，不止是在进行一场仪式，更是在见证着古希腊的荣耀，歌颂那个远古而伟大的文明。

        辉煌属于希腊！

        不过，和人类其他文明一样，在她达到极盛后，毁灭也随之而来。这不禁让后人感到遗憾与惋惜。但幸运的是，她文明的光芒，却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因为取代它的，将是一个世界性的文明。

        罗马人来了。

 #未完待续

 2018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