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宝玉见了迎春一双泪眼,又诉说起孙家混账行事,心中大是不快,晚饭也无心吃,随便囫囵吃了一点。晚间躺在床上,想起近来诸多不顺,好好的晴雯又没了,不由得哀叹连连,一宿没睡,眼见到窗外白亮了才朦胧睡去。
刚一合眼,猛听到一阵狼嗥,宝玉忙爬起来,循着声响追出去,远远地只见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四五头狼正围着一个弱女子,虎视眈眈的,像是要扑过去撕咬那姑娘。
宝玉定睛一看时,见是二姐姐迎春,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撕掉了一大片,裙摆下面也有些血迹,正在颤巍巍不住的发抖,见到宝玉过来时,拼命大喊:“宝玉救我……”
宝玉尚来不及驱赶狼群,只见一只头狼猛扑过去,狠命的撕咬迎春,宝玉心痛无比,正要冲过去救,不曾想一脚踏空,跌入无底的冰窖之中,大喊一声,“二姐姐……”
谁知正在下跌时,只见晴雯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拉住了宝玉,宝玉因此得救,紧紧地握住晴雯的手,不停的往自己面上摩挲着,嘴里喃喃的念到,“可抓住你了,晴雯!你再也不要走了,好不好?”
“宝玉、宝玉!快醒醒……”宝玉睁开眼时,只见袭人穿戴整齐的坐在床边,右手被自己紧紧地抱在怀中,顿时想起刚才的梦来,眼中尚有许多泪水。
想起刚才迎春遇险的梦境,心中无限的哀痛;又想起没了的晴雯,宝玉不由得松了袭人的手臂,拉起被子蒙住头抽搐起来,双脚也不停的踢弹、砸床。
宝玉完全想不通,为何上苍要如此责罚这些天真烂漫的女子,让她们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里,遭遇如此不幸,而偏偏自己却想救又无能为力,真真是让人哀婉叹息。
袭人见他如此伤心痛哭,也跟着默默垂泪,不知如何是好。
哭了许久,宝玉自己揭开被子,见到床边上袭人也梨花带雨的,不禁怜惜起来,伸手拉袭人,袭人也由着他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
宝玉见袭人越发娇媚,心中一热,又忍不住轻轻一拉,将袭人拉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在胸前,让她躺倒在被子上。
袭人的头发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是宝玉非常熟悉的味道,宝玉也顾不得自己脸上的泪水,肆意的将脸往袭人头发上噌,袭人也越发温顺,尽着宝玉在自己身上温存。
宝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袭人的脸庞,心中无限的感叹,到底还是袭人能长久地陪在自己身边,于是更用力的抱紧了袭人。
无限的深情,也感染了袭人,遂把脸庞紧紧地贴在宝玉身上,用手轻轻地握住宝玉正抚摸自己脸庞的那只手。
许久之后,宝玉的那只手才动了起来,向袭人领口里面伸进去,袭人一面羞红了脸,一面腾出手里,解了领口上面的纽子,好让宝玉的手伸进去。
正当二人渐渐入港之时,忽听得外面一声喊,“老爷正找二爷呢,叫快去!”
唬得宝玉一惊,袭人也很快坐直起来,连忙扣上衣衫,起身打水给宝玉梳洗。
宝玉穿戴整齐之后,早饭都来不及吃上几口,披上猩红大氅就往贾政书房里赶去。
贾政见他这许久才来,一脸怒容却也不发作,看了他一眼之后,也不理会他,便忙与身边的贾赦、贾珍、贾琏商议着。
原来,那贾雨村近日颇为得意,圣眷正隆,前日因在殿上慷慨陈词,对西南用兵一事,应对称旨,昨日已点为大司马,不日即将西征。
贾府众人正合议着今日前去祝贺雨村,虽说不是一个支脉的,到底这十来年,雨村与贾府里走得很近,且眼见着又受大用,说不得阖府爷们要去雨村府上热闹一番。
贺礼自有贾珍、贾琏去料理,这里贾赦跟贾政说起这雨村,想不到竟有这般手段,这才多少年功夫,竟然已超越贾府权势,攀上枝头变凤凰了,现如今大权在握,保不得日后还有相求那雨村之处。
贾政也止不住的感慨,又见贾赦与自己年事渐高,在朝中也不过是有一日混一日,不是靠着祖宗荫庇,哪里能享有现在这般富贵,只是可惜这观大势、谋大事的手段,竟一点都不如雨村。
且珍、琏辈也如自己兄弟二人一般,将来在仕途上,不过如此。
想这偌大的国公府邸,居然没有人能够光耀门楣的,竟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
见宝玉垂手站在一旁,虽是眉宇间自有一股英气,到底不脱顽性;不过自己膝下也仅此一子,外间又颇传宝玉有些歪才,也只好将无限的心思托付在他一身了。
礼物备齐之后,贾府众爷们一起急急赶赴贾雨村府邸。那雨村近来屡屡升迁,府邸也频频更换,现如今的大司马府邸自然又与前不同,那势派,辉煌壮丽,竟不下于荣宁二府。
不一时,到得贾雨村府门前,贾琏亲自去门上递帖子,贾赦、贾政等坐在轿子里等。
宝玉掀开轿帘一看,只见门口早已挤挤挨挨的,挤满了官轿,有相熟的,也有不熟的,也不去招呼了,只是不由得感慨。
想那贾雨村,当年来贾府拜见时,是何等谦恭、谄媚,就是后来不断升迁了,来贾府的时候也总是爱见见自己的;可是,何曾想到,这才十来年的光景,形势竟是这样变化,要见贾雨村竟然得在他府邸门前排队等候了。
后来也不知究竟等了多久,终于有管家在门口将贾赦等人迎了进去,见到贾雨村时,只见他蟒袍冠带,甚是齐整,厅内军兵肃立两旁,也甚是威仪赫赫。
那雨村虽也客气如旧,诉说着“怠慢了”,却不再问起宝玉,只跟贾政客套着,问起宫里的元妃娘娘来,口口道着“政老、政老”。
话都没说两句,只见管家来通报,忠顺王爷领着王世子齐来恭贺,那雨村忙起身,口里不住的说着“告罪、告罪!来日亲来府上赔罪!”
一边往外面迎接去了,剩下贾政等干站着,贾赦、贾珍等面面相觑,还是贾琏提醒一句,“快回避一下”,众人才想起马上起身回避。
正来到门廊上,只见贾雨村躬身亲迎,那忠顺王爷昂首款步过来,一边嚷着,“我说雨村兄啊,前日在圣上面前,我可是替你说了不少的好话啊,你这大司马的位子,老哥哥我可是拼着这张老脸跟圣上要过来的哦,哈哈……”
贾政等垂手躬身迎着,那忠顺王爷见到时,也只略把眼光停一停,便抬腿迈了过去,回头又狠狠地看了宝玉一眼。
宝玉忙低头,心中一惊,王世子又从面前昂首而过,结果也折回来,停在宝玉面前,竟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挑起宝玉胸前包裹着的那块玉,看了一眼后又扔过手,双眼嘻嘻一笑,说到,“你就是贾宝玉!”也不等回话,抬脚就进去了。
宝玉跟着父亲身后出来时,只见父亲愁眉紧缩,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便不敢说话,只见一路上都是等着拜见雨村的官儿。
回到贾府,贾赦自去了,贾珍、贾琏见贾政无话也自去了,宝玉不得父亲的话,不敢擅自回房里去,便跟到父亲的书房里。
只见那贾政回到书房里后,马上瘫坐在靠椅上,面色发暗,呼吸急促,竟大咳嗽起来,宝玉忙过去轻拍父亲的后背,贾政用手绢捂着嘴不停的咳着,等拿开手绢看时,竟是一大摊血。
宝玉忙叫唤起“父亲……”,贾政一手捂着嘴,一手忙止住宝玉大喊,待一阵猛烈的咳嗽停下来之后,轻轻地喘息着,交代宝玉到,“不要告诉老太太、太太知道!”
“父亲!”宝玉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看着父亲苍白的脸色,心中痛如刀绞,马上跪了下来,将脸埋进父亲怀里,眼泪止不住的双流。
宝玉想起该去请太医来诊治,贾政说不必,休息几天便好了,便让宝玉回房里去。
看着瘫坐在靠椅上日渐苍老的父亲,宝玉一时竟生出了无限的怜惜,这是父亲啊,自己的亲生父亲!多少年来,自己畏他如虎,处处躲着他,也几乎从来不真听他的。
不曾想父亲转瞬之间,却已苍老了,再也不是那个身躯高大、满脸严肃的威严男人了。
尤其是今天在贾雨村府里遭受的这些屈辱惊吓,更是对这个暮年之人的沉重打击,父亲明显老了。
照顾好父亲在书房安歇之后,宝玉又来到王夫人房里。王夫人正跪在佛前念经,看了宝玉一眼,又专心念经去了。
宝玉回房里后,袭人迎了上来,忙帮着解掉大氅,递上热水给宝玉洗面,宝玉由着她服侍,一句话也不说,饭菜端上来就静静地吃几口,然后又睡到床上去了。
袭人见他无话,以为出去一天累了,便将他被角掖好,放下帐子后,就出去了。
这之后一连月余,天不亮,宝玉就起床梳洗,收拾好了之后,马上就去父亲的书房,看看起色如何,有何吩咐。
袭人等都觉得震惊了,何曾见过他这样的;心中却也不由得暗喜,且盼到他长大这一天了,悬了多少年的心啊!
贾政休息多日之后,气色也好转起来,又见宝玉这样,心中也甚是宽慰,自然好转得更快了。
这一日,宫里夏太监亲自来传旨,宣王夫人等女眷入宫,余便不多言,贾政等也不便多问,只是吩咐下人敬茶、献礼。
夏太监也不多客气,轻轻的摔个眼神给傍边的小太监,忙忙地接了贾府敬上的二百两银子。
这才缓缓开言到,贵妃娘娘身体抱恙,圣上宣娘娘家里女眷入宫看问。
贾政等听如此说,心中一沉。王夫人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忙让准备轿子进宫。
贾琏等打点好轿子,宝玉不放心王夫人,便也要一起去,贾政见他这月余的行事,大异常时,便让王夫人带他也一起去。
贾琏、宝玉等便服侍着王夫人出门,一路上,宝玉骑着马,紧紧地跟着王夫人轿子之后,心里也很紧张,担心自己亲姐姐的身体。自从上次归省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元春姐姐了,这一次竟传来抱恙在身的信儿。
王夫人只身进宫之后,贾琏、宝玉等静候在宫门外。宝玉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停的搓手,贾琏见他如此,知道他心里紧张,便给他使眼色,让他安静下来。
等了许久,只见远远地,王夫人在前头,一众小太监在身后恭送着。见到贾琏、宝玉后,王夫人满脸笑意,招呼琏、玉二人过去,悄悄地说,“贵妃怀孕了!”
瞬间,三人都笑意满满,心情无比畅快,速速的各自回身上轿、上马,急急往家里赶,好告诉老太太、老爷,这个天大的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