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开学志
(7)坑里的青蛙
外面的天几乎完全暗下来了,我结郁了整个下午的心情随着校园里并不太明亮的路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
陈童 2005年2月25日 阴
开学第一周的日子总是与蜗牛并行,缓慢拖延又极其难熬,好在终于还是挨到了周五。这学期又增加了好几门课程,将整个课表挤得满满当当。尤其是前两个月,几乎每天课程全满。相较于上学期清闲的上课时间,这学期无疑是压力如山倒。
这不,这一周几乎每天都在上课,白天几乎全满,还有两个晚上也被课程占满。有点上高中的感觉,更要命的是,这学期新增的几门课都在向专业方向靠拢,这才第一周下来,脑海里已是云里雾里了,心也有点疲惫。
如果说上学期的《大学物理》难倒了一大把逻辑思维有限,脑子不太好使的理工科女生,那这学期的《单片机》和《信号与系统》简直就是观世音手上托的莲花瓶,连外观看上去都呈现出模棱两可的状态。
作为高中时代理化生都是强项的女学生,原本以为选择学理工科是一大优势,这种傲娇得有点儿自欺欺人的自尊心到这儿瞬间被瓦解。只能看见老师画在PPT课件上的弯弯扭扭的曲线和一种。。。。。。我暂且只能用抛物线这样的学名来称呼他们的图形。他们代表什么?他们在什么情况下滋生出来的?为什么有的抛物线画成矮胖型的,有的却要画成瘦高型?我问了好几回周公,但他老人家也不清楚。
其实我也不想破罐子破摔,比如今天下午第一节《数理统计》课上,数理老师在讲白黄混色球在黑匣子里被抓到的概率问题时,我就一直在纠结怎样才能有的放矢想抓啥球抓啥球。
我还当着全教室里一百多号人,非常英勇地问了老师一个我自认为很正经但事后才发现非常白痴的问题:为什么我每次在各种抽奖活动中分明看到袋子里白黄色球都是差不多的,但我还是只能抓到象征中不了奖的黄色球?
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但我的话音未落,就听见阶梯教室里笑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回声。对,他们是在笑我,他们在嘲笑我,猖狂的嘲笑。就连站在讲台上的年纪不大却看起来有点儿精神萎靡的数理老师,也在愣神了一秒钟之后,露出了不是很白的八颗牙。
而我,其实真没什么,不就是被人笑话嘛。虽然我并没有觉得我的问题很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向妈妈请教棒棒糖怎么剥开,但我还是挺想化作一缕轻烟,找一个地缝,钻进去,然后在里面休眠,从此与世隔绝。
等到我修炼成精,化作金身,拿着金箍棒,带着七十二般武艺再来找你们挨个儿说说理,包括你,我的数理老师。
不过,最终,我还是绷着绯红的双颊,听完了数理老师一字一句用教幼稚园小朋友认识123的态度庄重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末了,我还神经质地说了声谢谢。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经历的第一次在课堂上师生之间的问答后表示感谢的场面,而这个小片段里故事的主角竟然是我自己。
尴尬脸红的我自己。
作为一个本就不是很自信的女生,在经历这样的打击之后,要重振旗鼓,再次燃起对课堂的激情和兴趣估计得要一个绵长的过程了。
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我的智商也随着高中时代学习的热情的消减在渐渐退化。是我真的不够聪明还是他们都比我厉害?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的大孩子们不都是差不多水平线考进来的吗?何况我高考失利,高考失利啊,我的水平本来还应该更高一个层次的。
难道是四川的高考题更简单吗?还是四川学生的水平本就不如其他地区学生的水平高?
现在突然发现,我的尴尬不仅是听不懂一堆理工科的课程,我处在这一百多号同专业的学生里压根就像一个弱智儿。他们都是站在地面上眺望天空的佼佼者,而我则是掉进坑里的青蛙,只能看到一方小小的空间。而当我想要往外跳的时候,他们却瞅着我撅着屁股,绷着四肢费劲巴拉的样子看笑话。
因为这个事情,我很不开心,整个下午都很不开心,但是我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尽管我一直在安慰自己,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课堂上成功地闹了一次笑话,在场的人都来捧场了吗?这说明我有幽默的潜质啊,这是好事啊。
不是有句话说“好看的皮囊四处皆是,有趣的灵魂千里难觅”吗?我这已经在向有趣的灵魂靠拢了啊,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可是,当我想到被全班人当笑柄的那一刻,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压抑和煎熬。也许,这就是自卑的孩子身上的特质吧。总觉得那种叫做自尊心的东西才是生命至上,就像一颗玻璃球,一不小心就会碎掉,得拿一个坚固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起来,供着,最好时不时来上炷香,才能显摆出它的珍贵和对生命的虔诚。
所以,下午下课之后,当如意约我一起去三食堂吃饺子的时候,我假装轻松自如地笑了笑,婉拒了她,我的理由是今天大姨妈报道,肚子有点不舒服。鬼才知道,上个礼拜,我大姨妈刚走。
如意很识趣地没有纠缠我,我一个人揣着一颗沉重的心向宿舍走去。从时间节点来看,这应该是春天了,但是这鬼天气依然还是保持着冬天的风范,一如既往地阴冷,一如既往地让人感到灰暗。
尤其是当这夜幕降临时,天空灰蒙蒙的,充满了下雪的前奏,却又始终没有飘下来一片洁白。
冷,真的很冷,浑身上下,由内而外地都在打寒颤。
宿舍里依然只有我一人,对了,今天是周五,大家应该都有活动吧。
巧儿从上学期末就已经开始和我们同班的一个男生约会了,虽然她没有告诉我们进展到底怎么样,但凭她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要谈恋爱了。念北,活泼热情,交友广泛自是不必说,同学朋友一大把,经常上门找她,估计是想谈恋爱也抽不出来时间的吧。
被低落的情绪缠绕,我一直没有想好在这个没有课没有约会的周五晚上,我要怎么度过。我坐在暖气片旁边,双手靠在暖气片上,不停地切换手心手背来使热量更均匀地传递到我手上。
就在我又一次不自觉地陷入因下午课间的尴尬而滋生的低落中时,宿舍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惊得我打了一个颤。我有点不想去接,肯定不是找我的,我既没有什么朋友在这里,更没有人来约我了。于是,我没有起身,任这不合时宜却让我感到不再那么寂寥和压抑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
响铃一分钟,刚刚好一分钟就结束了。我正要叹息宿舍又恢复死寂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起来。我终于还是放下了架子,起身移步到电话旁边,拿起话筒,只是很低沉地“喂”了一声。
“你好!请帮我找一下陈童。”电话那头的男中音听起来有点亢奋,却又保持彬彬有礼。
“你好,我就是。”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我对声音一向比较敏感,只要是我熟悉的人,一般听声音我都能知道是谁。而这个声音,听起来却有点儿陌生,至少不是熟人。但我却忘记问对方是谁,总之,今天的一切都不在状态,我觉得我应该去喝一瓶红牛。
“我是白翼帆,你应该还记得我吧?”在我们之间五秒钟的沉默之后,对方主动自我介绍。
白翼帆?我开始调动我所有还在活动的脑细胞,用尽最大的脑力,开始在我过往的人生中检索,在哪一站,我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白翼帆”这几个字。
半分钟过去了,不管是因为我脑力不够还是由于我记忆细胞被隐藏了,总之,我没有在我的脑海中找到这个名字。或者,对方压根就是在框我,可能是诈骗集团也不一定。尽管不不是很清楚我什么时候透露了我的姓名跟宿舍电话。
我警觉而敏感的神经让我立马翻到了我妈对我的唠叨的那几页:出门在外,尤其要小心,不要跟陌生人随便搭话,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私人信息云云。
我本来应该回一句“我不认识你”,然后无情地挂掉电话,这才是正常的套路吧。但是这个时刻,我还真挺想有个人跟我说说话拉拉家常的,何况对方声音并不刺耳。
“你改名字了?”我小心翼翼地问,没准他真是我一个白氏同学朋友或亲戚,换了个名字来给我个惊喜呢。
“是啊,从我妈把我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至于上辈子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他说完,自己先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好像自己讲的笑话把自己都惊艳到了。
一分钟后,我也哈哈大笑了起来。但我还是不知道他和他妈都是谁。
“现在想起来我是谁了吧?”电话那头的男中音继续俏皮又自信地调侃道。但我还是只能告诉他:“没有。”我确实没有想起他是谁,从小到大,我都很诚实。
“你真不知道我是谁?你就装吧?”
“我没装。”
“你真不记得我是谁?或者你再想想?”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感觉有点低落了。
“我想不起来,你要是再不说清楚我要挂电话了啊。”我其实挺来劲的,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让我一下午阴郁的心情找到了一点光亮。
谁说女生说出来的话常常表达的是相反的意思,他说的还真对,说的就是现在的我。不管电话那头是什么样的人,隔着一根电话线,他能奈我何?
“火车上认识的老乡啊,现在总该记得了吧。”
哦!原来。。。。。。他叫白翼帆!
其实我真的不是忘记他了,只是我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主要原因是这个名字是真的挺不好记的,虽然我对人的声音相对敏感,但是人名,我还真不是特别感冒。跟我不熟悉的人,我总是不记得别人叫什么。
这是病,得治。
关于这个白翼帆,是个挺有意思的小伙子。与他的相识也算是有缘。一如大学校门,就有很多老乡会,同乡情之类的组织会找上门来,攀点交情。但是没有人来找我,也许是我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没有丝毫信息透露出去,所以大家都找不到我,或者是我太渺小,别人根本不稀罕找我。
不管怎样,我就是一个特例,在老乡会这块土壤里,过着陶渊明似的世外桃源生活。
所以,我能认识的四川老乡极少,就我们专业两三个人。当我偶遇白翼帆时,我还是有点小激动,尽管他长得实在有点儿给人印象不是很深刻。不管怎样,跟我同一个市区的老乡在我们学校还是比较少的。
所以我毫无保留地留了自己的宿舍电话和姓名给他。
当然他也留了电话号码给我,只是我一直不记得或者忘记了他叫什么名字,尽管他郑重其事庄重严肃地向我介绍了两次他的名字,不,可能是三次。但是,我不记得,天生对人名不感冒,没办法。
我好像听见自己连声说了三次sorry,表示我对自己不太靠谱的记忆的一种歉疚。
然后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与他一起共进晚餐。
外面的天几乎完全暗下来了,我结郁了整个下午的心情随着校园里并不太明亮的路灯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
好歹也有人约了,哪管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