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年了,我不曾出远门,只为不错过母亲周年忌日。侄女从千里之外赶来,我们前一天来到母亲的老屋,一夜未眠。
老屋里早已没了旧时的模样,先前的黑白老照片,母亲祭拜的那些耶稣故事画幅已经被弟弟摘去了,只因不敢触及以前的生活片段。
我还是极力寻找着母亲的影子。那个瘦弱的身躯,曾经忙前忙后给我们煮鸡蛋,烙饼熬粥,抖动的手从拉水井里一下一下拉出水花,似晶莹剔透的泪花。一个不再挺拔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着,洗碗,摘菜,切水果,把小虫子喂给小鸡,果皮菜叶扔给那一窝小兔,拿出积攒好长时间的土产品分给我们。花生,毛豆,地瓜,木瓜,冬瓜,石榴,红豆,这些都是每年必有的,说是好储存,对身体健康也重要,看着孩子们抢着拿自己爱吃的,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刻。
夜深了,院里刮起凄冷的风,夹杂着零星小雨。我裹紧了被子,望着这个被母亲宠大的侄女,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孤独。那份疼爱,那份呵护,那份问候,那份念叨,都变成今晚的凄风苦雨,在院子里蔓延生根滋长,正在长成一棵巨树,结满一树从未见过的苦果,尝一口苦到骨髓,我问这是什么树,没人能回答我。难道我们再也尝不到甜果了吗?我抱怨着,这么多疼爱我们的老辈人,从曾祖父祖父父亲母亲都给我们种过枣树桃树梨树,花香果甜,蜂飞蝶舞,鸡鸭满院,再回首已然全无,唯独生出这棵无名树。
不知何时侄女叫我,把我从遥远的梦里拉回来。我忘了自己也成了孤独人,已经找不回一个想念的亲人。身边的侄女多年以后,会不会也像我这样用眼泪用文字用灯光,寻找我和先辈的影子。
暗夜里,微弱的台灯下,我和侄女断续的聊着工作,聊孩子,聊生活的喜怒哀乐,像极了当年的母亲和我一样,在这间老屋道尽生活的酸甜苦辣。
唯一不同的是母亲不刷手机,我和侄女都多了一款解闷的工具。母亲不会看手机,在孤寂的深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起来干活,喂喂小动物,在院里望望月亮,翘首着四面八方的孩子们,然后再回到床上已是天亮。就这样从白盼到黑,从黑盼到明,一过就是几十年。
六点的钟声已敲响,窗外的风和雨探进窗口,窗下的蟋蟀,陪着我们聊了一夜。
二
吃完早饭,姐妹和亲戚们陆续到来,到了上坟的时间,雨依然没停,由小雨转成中雨。
窄小的土路浸满雨水,一步一个脚印没过鞋面,撑不住雨伞,一车冥纸和祭品颠簸的不成样子,前方的老树被刮断了树头,露出一大片滚滚乌云。去墓地更是困难。
租户已经种上了大蒜,怕踩坏了罩上的塑料布,又拍摔倒,可下了一夜的雨,地已变成沼泽地,陷进去就出不来,七十多岁的大嫂已经摔了两脚,衣服早已找不到布色变成水和泥的了,她依然给我打着伞,我点着了冥纸,念叨着母亲,雨神选种了时间,由中雨转成大雨,瓢浇一般倒下来,吞噬着火苗。大嫂只顾得火苗顾不得我在拨弄冥纸,伞流下的雨水全浇在我身上,衣服透透的湿,引起关节巨痛。姐妹们和着风声雨声的哀鸣,述说着一年来的思念。心中的痛只有风知道,雨懂得。如果母亲还在,她一定不舍得让我们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出门。一定会早早的给我们备好了雨伞雨衣,接我们回家。
就这样,又是一次带着遗憾离开墓地,唯有祝愿母亲长眠永安!
三
吃完午饭,雨稍微停了,风却越来越大。侄女要赶回千里之外上班了,我们也都各自奔赴回家的路上。
侄女的车没有开出胡同,陷进新垫的土宅上。最终打的去了机场。我在骑车回行的路上,几次北风旋回导致车电阻断。
寒风中我无依无靠,如果母亲还再,我会毫不犹豫返回去。曾经每一次离家,母亲总是追很远,回来回来,又想起一件事要修收音机,回来回来,又想起下次要一个手电筒。
今天,到底是风的不舍,还是母亲的挽留,让我们走一步退两步。
娘,我们是不孝的孩子,终不能免俗,放不下那碎银几两。终不能给您最好的陪伴,尽管您有十分不舍,我们有万分愧疚,还是要带着终生遗憾,欠您今生还不完的恩情!
娘,我知道这些忌日只是对活人的慰籍。望您谅解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疗以自己不孝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