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沪上,认识了桂花,每年中秋过后,就盼望着与桂花的再一次会面。想向着,在秋日的辽阔中,闻到那幽幽的清香,看到那文静又不张扬的金黄色的小花朵默默地迎候着我,那便是我这一秋的盛典了。
然而今年的秋季,我却与桂花错过。
母亲已经八十多岁,到了人生的暮年。姐姐来电话说母亲住院,病重,已经十几天了。因我工作忙,开始没有告诉我。闻此消息,决定回齐探望老母。我不想再留下遗憾,那是心灵无法偿还的债,是此生永远抹不去的痛。
9月26日飞往卜奎,10月6日返沪。母亲的病虽没有大好,但已然平稳下来,心稍安。
这十日里,除了日夜守候母亲外,心里还惦念着沪上的桂花,生怕这一季的桂花与我错过。
回沪后,除了心里还惦记着母亲的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桂花,急切地想闻到桂花幽幽的清香,企盼着今年的桂花不要错过。可是,当我满怀希望地走进小区时,看到的却是满地洒落的细碎黄花,再看女儿房间窗子底下的那棵桂树,只有叶子在飘摇。
先生说昨夜骤雨狂风,吹落了树上的桂花。这一季的桂花,可能你已经错过。
我怅然若失,久久地呆立在那洒满黄花的桂树下,心里想着,错过了,错过了,真的错过了。这个秋季,少了桂花的陪伴,我的世界会缺失很多色彩。那一刻,看到洒落一地的金黄,黛玉葬花的悲戚,我似乎能体会到一些。
漫长的人生路上,我们匆匆走过,错过的又何止这一季的桂花呢?
几天前的一个清晨,沪上的天空彩霞满天,许多人在朋友圈中发出了图片。那一刻的天空真的灿烂。上课的时候,我问那群睡眼惺忪的孩子,你们有谁见到了今早的彩霞,他们愕然,全然不知还有彩霞。他们完美地错过了那个早上的彩霞。我对他们说,彩霞会再有,但你与他再见的时候,已经不是你十八岁的这个早上了。
记得我的大学室友闺蜜木木曾经给我讲的那段柏拉图式的爱情故事。那也许就是完美的错过,只有那个浅浅的拥抱留给了木木……
木木大学毕业后便回了故乡,在小城唯一的大学里做老师。日子流水般地过着,没有波澜,没有纷争,很是平静。结婚,生子,一如身边所有的人。但木木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若干年后,木木已有了教授头衔,某个深秋时节,木木去西子湖畔开会,偶遇当年她曾在内心暗恋并崇拜的一个同事,他已经离开那个小城很多年了,这其间他们没有联系。木木的心里偶尔会浮现出他的影子,但也仅此而已。在木木的心里,他是兄长,是才华出众的学者,是想接近但又隔着很远够不到的一个人。木木说当年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便动了一下,从此再也没有忘记。真的是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次偶遇,在木木的心里泛起了涟漪。但仍然是那种远远地看着,不想也不敢触摸的感觉。柏拉图式的爱恋,对木木来说也许更能慰藉心灵。
开会的间隙,木木和他一起吃饭,一起在西湖边散步,谈学术,聊家常,无拘无束。木木走在他身边,内心是平静从容又幸福的。木木希望时间就此凝固,不要往前流淌,就这样和他走下去。
会议结束前的一个晚上,木木已经洗完澡准备休息了,突然接到他打来的电话,约木木出来聊聊天,散散步。木木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不知怎么回答。在那短暂的一瞬,木木的思绪纵横十万里,上下五千年。木木想,去还是不去?理智告诉她不能去,但内心又有一个强大的感性的力量推着她,不想拒绝。木木还想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把彼此的行为控制在什么样的限度内……木木紧张极了,思绪纷飞,拿着电话有点语无伦次。但最后木木还是答应出来赴约。
木木把洗了还没有干透的长长的卷发绾起来,披上薄薄的羊绒大衣,束了腰间的带子,阿娜的腰身一显无遗。走出宾馆大门,木木看到了远远地伫立在夜幕下的那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木木深深地吸了口气,向他走去。
夜已深,繁星满天。这个城市已然入睡。在这静谧的夜晚,在西子湖畔,在洒满梧桐叶的深秋,木木带着一颗忐忑的心,出现在他的身旁。他们对视了一下,许久无语。沉默着向着宾馆前面那条日间繁华无比的长街走去。
谁也不想打破沉寂,谁也不知怎样开口。木木从来没有单独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的距离。木木这么多年心里的喜欢在这一刻得到了回应也得到了证实。木木想挽着他的胳膊,但就是不敢伸手。木木的两只手紧紧地插在羊绒大衣的口袋里,夜已然很深,并已是深秋,但木木的两只手却一直汗渍渍的。
终于,还是他打破了沉寂,开口讲话了。他问了木木的工作,生活,孩子等许多事。木木感觉他是坦荡和真诚的。木木突然想起了那首流传甚广的小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木木又觉得这不符合他们之间的情况,木木的思绪很难平复,但木木还是极力控制自己纷乱的思绪,使自己平静下来,回应他的问话。
他们始终没有牵手,木木的两只手始终插在羊绒大衣的口袋里,并且两只胳膊夹得紧紧的,与身体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昏黄的夜,昏黄的路灯下,他们沿着那条长街来来回回走了很久很久。木木觉得自己完成了此生的一大夙愿,当初所有的错过都被这个夜晚的长谈弥补了。那些错过,原来是为这个美好的夜晚做的牺牲。木木心里很满足。人类情感中,难道真的没有止于礼的男女之情吗?木木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木木又不敢正视自己内心时常泛起的涟漪。木木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的是止于礼。
夜更深了,这个夜晚,木木已全然没了睡意。他们又沿着那条长街走了几个折返。他对木木说,太晚了,回去吧。木木没有拒绝,木木的心里只愿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只要能闻闻他身上的气息就满足了。但木木也是骄傲的,她不能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完全暴露给他。
他把木木送到宾馆门前的台阶上,分别的这一刻,他把木木拥在怀里,但这个拥抱是浅浅的拥抱,既礼貌又有温度。木木真是震惊于这个男人的克制了。木木那一刻觉得幸福无比,也觉得这幸福太奢侈。这个浅浅的拥抱后,木木径直朝宾馆的大门走去,泪流满面,没有回头。
木木每每和我谈及此事,都忘不了那个浅浅的拥抱。也许这个浅浅的拥抱会支撑着木木走完她的人生,这浅浅的拥抱,留给木木的是无限美好。如果木木与他有了超越伦理的肉体接触,我想木木这一生内心存留的美好将荡然无存了。
木木现在时常地想起那个浅浅的拥抱,想起来时,木木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与满足。那个浅浅的拥抱,是灵魂的交融,是情感的升华,是柏拉图式的爱。
木木一直觉得错过了他,但木木的这种错过何尝不是一种美好呢。
今年的桂花错过了,明年还会再开。木木错过了他的白马王子,但他们之间的那种尊重与守护,彼此的理解,还有那个给木木以无限美好的浅浅的拥抱,不也正是错过带来的美好吗?
明年的桂花,一定不要再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