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有那么一群人,从你出生那刻起,就注定成为茫茫人海中和你割不断关系的人,他们不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而是你爸爸妈妈的父母兄弟姐妹及儿女们,简称亲戚。
出生在农村家庭的人往往会很幸运地拥有了一大批亲戚们,他们是你逢年过节的劫数,每到这种日子,那些熟悉不熟悉的亲戚们突然个个情绪饱满地问东问西,工作怎么样了?一个月工资多少?买房买车了吗?有对象了吗?有啊,什么时候结婚?结婚一年多了怎么还不打算要孩子啊?你家小孩几岁了,什么学校啊?我孙子明年也去那个学校~~~吧啦吧啦吧啦,就差把存折拿出来互相比比了,可就是如此事无巨细的调查完后,转年见面还要再来一遍,这记性是多不好啊。所以啊,那些特烦亲戚打听自己的人呀,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亲戚们问问就是客套走个过场,要不然一年没见过面的人坐一起大眼瞪小眼,多尴尬,你来我往互相说说自己的境况,这是亲戚串门最起码的礼节。
长大后的我们老抱怨亲戚多事,可如果回忆下童年时光,常发现,那些还没有对小孩发动唠叨攻势的亲戚们是多么美好的存在:
拿我来说,有一件从来不敢在与“难忘”有关的命题学生作文中提到(因为一想到当时的自己,就想哭,伤心到无法描述),却是我整个童年阴影的事,就与我的亲戚们有关。那年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学生,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普及座机电话,有一天放学,比我小一岁的堂妹在学校门口叫我和她一起回家,到了她家,三婶可热情了,一边帮我把死沉死沉的书包卸下来,一边笑着对我说,"晚上就在你三大爷这吃饭睡觉吧,你爸妈今晚不回来了。""啊?!"“婶子,我爸妈去哪了?”“你不知道啊,你妈做手术,你爸在医院陪着回不来了啊,晚上和你妹妹一个床睡吧”
什么情况!这么大的事父母之前都没吱一声,“手术”“医院”在幼小无知的我心中一下子联想到重病死亡这类可怕的事情,记不清当时我是什么反应,都不知道该问问妈妈是为什么做手术,因为整个人都蒙了,脑子里根本没有这个逻辑概念,更没有问是明天回来,还是过几天回来,还是······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自己是有点鸵鸟心态,怕得到最坏的结果所以选择不听不看不问,就等着,反正父母会回来。
而且心大的我呀,头一回在别人家吃饭,咬了一口三婶子做的煎馒头片就完全把手术医院这档事忘了,心里忍不住惊叹,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馒头片,裹上一层鸡蛋液就能如此又软又嫩,想起老妈煎的那种又硬又干的纯馒头片简直是对馒头片最大的侮辱!不过放心,我已经暗暗记下三婶子的做法步骤,等妈妈回来就教她做。
因为这次突发事件,我不光头一回吃到鸡蛋馒头片,还在某天早上上学的路上被大婶子硬塞给我一个热气腾腾的中式汉堡:馒头夹虾酱,刚出笼的大白馒头从中间切开放入加鸡蛋炒熟的虾酱,很多年以后我才找的合适的词来形容它:下饭!太下饭!平时半个馒头管饱的小学生我那天早上是硬吃了一整个“汉堡”,才挺着肚子去的学校。
好吧,妈妈不在家的日子,发现别人家做的饭超好吃,是不是很过分。
虽然对美食真的没有抵抗力,但害羞的我还是不好意思老去亲戚家蹭饭,所以我这辈子第一次意识到我该自己做饭了,当时偶尔来家里和我们同住的奶奶已经没有能力给我做饭了,但是她还是坚持给我烧热水喝,所以那时我就开始用亲戚们硬揣到我兜里的零花钱去村口的小卖部买方便面来吃,现在还记得那段日子吃的牌子叫三丰,看着包装上的鸡蛋又大又嫩,我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可是我那会还不会打鸡蛋,生怕打掉落地下,就只好清水泡面来吃,曾经很喜欢吃泡面的我,现在已经基本把它戒掉了,大概潜意识里泡面总会联想到那段孤独无助的日子吧,连街边巷尾热卖的各种面条类小吃也不受我待见了。奶奶不过来的时候我就在家一个人干吃方便面,都说火腿肠配泡面最好吃,可我都不舍得多花五毛钱去买一根呀,因为心底还是有个最坏的想法,爸妈不回来了,我要永远自己生活了,钱要省着花。
当时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小小年纪的我心里这些绝望悲伤的想法,所有的大人都习惯性地不跟孩子解释那些他们认为孩子理解不了的事情或者说他们懒得去关注小孩子的感受,比如妈妈做手术这种事,住院期间爸爸回了一次家来拿东西,我跟在屁股后边着急地问发生什么事,他却一句:小孩子不懂,别管,就急匆匆走了。都不问问我这段日子怎么生活过来的?!我其实一直很乖很乖,我每天三顿饭都按时吃,准时上下学,回到家面对一个空荡荡的房子,最倒霉的是有一晚上还停电!我永远记得那个对着窗户玻璃里倒影的烛火,一大滴一大滴眼泪掉下来的画面,我那时觉得自己太特么可怜,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从河边捡来的孤儿,以前的日子是个梦,现在没有父母,孤零零守着一片黑漆漆的空房子的小孤儿才是我真实的人生!
第二天,我就去奶奶的老房子那里求她过来陪我,我需要她。奶奶从我有记忆起就一直是那样衰老的模样,皱巴巴的皮肤,缠足小脚就算有拐杖也走不快,总是颤颤巍巍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一样,她这一辈子养育成人的孩子有五个:四子一女,很是辛苦,我的记忆中她总是不太爱笑,儿时受那些封建恶婆婆重男轻女的戏码影响,再去看到她那双三寸金莲,我心底老浮现出她那低垂松弛的眼皮下浑浊的双眼,似乎从不曾对我们这几个孙女有过笑意,年老体衰的她已经无力自己做饭了,四个儿子家轮流给她送饭,每次我被指使负责去送,都好怕进她那阴暗的老屋子,旧屋子采光不好,就算是白天去也是暗暗地,但奶奶是个收拾的人,屋里的老物件摆放规整,有人去看她,她总能顺手从一片漆黑中摸出一把小凳子来,每次我去她都把自己不舍得吃的钙奶饼干用颤巍巍的手硬塞给我,可我一直嚷嚷着说不爱吃,其实我最爱吃甜食,这么有骨气地拒绝不过是因为好几次奶奶把我叫成了堂妹的名字,哎,小孩子就是这么爱较真。
可这一次我发现和奶奶待在一起舒服多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婶子大爷们不放心,都来叫我们过去同住,可我不喜欢住别人家,不习惯和别人同床,睡不好,死活就赖在家自己住,恩,独立的小学生,连当孤儿的觉悟都有了,这点算个啥。
我们一老一小在一起,都不太爱讲话,有时候我也想像活泼的堂妹那样对她撒娇,可总觉得太矫情实在做不出来。我每天放学回来在客厅的大桌子上写作业,写着写着腰就弯下去,静静坐在另一头看着门外院子的她总能及时提醒:离本子远点,这样害眼睛地。写完作业她还伸手拿过我的本子去看,眼睛都要贴到本子上了,我心里笑她眼神不好还要检查作业,但还是等着她看完。“看完”默默放回我面前,她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说:“奶奶不识字,就看你字写的正不正。”“正吗?”“恩,写的挺好。”我们都笑了。
不记得到底过了多少天(反正每一天对我来说都特别漫长),父母终于从医院回来了,妈妈说还好是良性肿瘤,肚子上划一刀把肿瘤切掉就没事了。恩,没事就好。
到底是亲妈疼我,一回来就问我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饿着自己,我听了差点翻脸:妈,你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别人的妈都那么会做饭,你赶紧好起来去人家那学学吧。哈哈,开玩笑滴,我要真这么说,老妈还不气地从病床上跳起来踹我几脚。
这次难忘的时光,让我真正体会了亲戚间暖暖的亲情,如果没有这次经历,我可能还只是个算计着春节拜年亲戚们给多少钱红包的熊孩子,长大后的我,成了亲戚们不省心的唠叨对象,每次过年、每次见面,就问什么时候结婚,慢慢我习惯了,也开始理解他们的善意,特别是这几年很多长辈的离世,感慨生命无常的同时,无形中也让人感到紧张的时间压迫感,再不着急你就老了,再不着急他们就老了,再不着急他们就······
谨以此文纪念我逝去的亲人们,
愿刚刚不幸离世的二姨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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