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部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肖斯塔科维奇的D大调OP.40,25分钟;阿尔弗莱德·施尼特克,20分钟;拉赫玛尼诺夫g小调,40分钟。音乐会将肖斯塔科维奇和施尼特克的组合成半场音乐会,还是半场,属于拉赫玛尼诺夫。让我意外的是,上半场是肖斯塔科维奇和施尼特克,下半场是拉赫玛尼诺夫,如果按照作曲家的生卒年,拉赫玛尼诺夫在上半场才对,为什么是这样的次序?
一身黑衣的王健不是拿着大提琴而是拿着话筒上了舞台,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这是要做演出前的导赏吗?也是,奏鸣曲属于室内乐,古典音乐原本就曲高和寡,室内乐尤甚。像大提琴和钢琴的奏鸣曲,放在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奏厅或者东方艺术中心的演奏厅效果最好,出于各种原因,王健和陈萨的《奏鸣俄罗斯》只好放在上海音乐厅。当晚,上海音乐厅里座无虚席,甚至还卖了加座,其中又有多少人是来享受而不是来附庸风雅的?音乐家索性将音乐语言翻译成汉语,让来欣赏的人欣赏到更多让来附庸风雅的人也抬起手来摸到音乐的妙处?可是,用什么样的话语架起台上、台下的桥梁?王健自有他的方法,“肖斯塔科维奇唯一一部大提琴与钢琴的奏鸣曲不像他的其他作品,不那么容易听得进去,尤其是第三乐章,我自己在听的时候也曾睡着过,所以,如果你边上的朋友睡着了打起了鼾,你就要胳膊肘将他捅醒。”说着,他甚至抬起自己的胳膊肘师范了一下。座中真有人会相信,王健在听肖斯塔克的作品时会睡着吗?反正,一会儿我们在王健和陈萨的琴瑟和鸣中听到年轻的肖斯塔科维奇是怎么用4个乐章来谱写彼时对世界的向往以及环境给予他的胆战心惊。尤其是第一乐章,我们已经陶醉在他用大提琴和钢琴的一唱一和营造出来的田园风光里了,用钢琴模拟出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让我们为作曲家生逢荒唐岁月而感到惊悸。这样的敲门声,20多年以后再作曲家的另一部作品第一大提琴协奏曲的开始就再度出现,20多年里,胆小的肖斯塔科维奇在敲门声不绝如缕响在耳边的氛围里能够一部一部地给音乐世界奉献佳作,自传《证人》又用触目惊心的陈述告诉我们,不是钝感而是使命感让这位伟大的作曲家在那样恶劣的创作环境下坚持了那么多年——貌似胆小的肖斯塔科维奇用非凡的智慧跟当局谈了一辈子貌合神离的“恋爱”呀。
可惜,不是每一个音乐天才都有肖斯塔科维奇的情商的。
阿尔弗莱德·施尼特克,王健说曾经见过他。这位苏联作曲家,生于1934年11月24日,卒于1998年8月3日。推算一下见到施尼特克时王健的年龄,应该是非常年轻的,但是,无有与生俱来的敏感不足以成为当今大提琴演奏家的翘楚,王健说他见到施尼特克的时候,施尼特克的眼睛里空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重大创伤。一个音乐家对另一个音乐家如此的描述,听来谁能不泪湿?接踵而来的施尼特克写于1978年的大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大提琴声部呈现了作曲家的抗争、挣扎和妥协,而钢琴声部,施尼特克已经不用旋律说话,而是琴声到哪里破碎到哪里,“一个人在残酷、冷漠、刺耳的现实中寻找温暖和被包容”,王健在接受采访时对施尼特克这部作品的解读,无法不让人回想作品产生的年代1978年时施尼特克生活的苏联的社会形态。1978年,施尼特克将这部作品题献给了大提琴演奏家娜达莉亚·古特曼,而今,作曲家去了天堂,古特曼依旧拖着她有些笨重的身躯奔波于世界各地的音乐会。我幸运地听过古特曼两次现场,总觉得这位女大提琴演奏家,纵然身处沸腾的乐迷群里也是漠然于自己弦上梦里,是否,大半生身处非人的社会已让这位大提琴家对人世失望透顶?
拉赫玛尼诺夫却像是早早预感了十月革命会给他这样的人群什么样的交代,所以早早逃离祖国栖身美国抑或西欧。尽管每有“离开了祖国自己就什么也没有了”的感慨,但是,才情总是帮助他谱写出一部部旋律动人的作品,说拉赫玛尼诺夫是旋律大师,谁又能反对呢?要不然,他的《帕格尼尼主题幻想》怎么会被那么多影视剧移用呢?即便是这一部室内乐作品《g小调大提琴和钢琴奏鸣曲》,也有片段被影视剧挪用,所以,40分钟时长的作品,听来仿佛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只听两件乐器一鼓足气,华丽地结束了全曲”,现场就是这样的。
也正是这华丽丽的结束语,让我明白了音乐会的曲目安排。纵然是“悲壮两个字,是西方文化最重要的内涵,也是古典音乐与其它音乐最大的不同,如果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就演奏(也欣赏不好)不好西方的古典音乐(王健语,括号里的话是我加的)”,已经到了能用自贬的方式包容乐迷年龄的王健,还是希望大家能带着对音乐的美好记忆,回家。“感谢大家在暴雨中感到这里来听我们的音乐会。也许,这就是音乐会的初始模样: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大家无事可做,就聚合在山洞里听一些人弄出和谐的声音。”(本场音乐会开始时王健对乐迷说的话。大概如此。没有想到音乐会会有这样的开场白,猝不及防,我的记忆力又日渐衰退,只能记个大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