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1日 星期二,天气晴朗。出门走走,约了个朋友,回家。
早晨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和蓝天呈现在眼前。我伸出手,就像电视剧里时日无多,还热爱这个世界的人那样,在光影里,看手的形状,假装触摸这片温暖明媚的天空。一边做着,一边觉得自己做作,毕竟还没到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最后时刻,大抵不会从心底望外真情实感的体会到那种留恋。
但不可否认,也是众人皆知,我是个浪漫的人。同时,浪漫也分人。
约了很多次仍许久未见的这一位,今天是务必要直面了。考虑到一旦看是放化疗,可能身体免疫系统就需要额外照顾,会友也可能越来越少。于是,我一早开始聊闲。
干嘛呢呀?想没想我啊?
老大开学回学校了,老二你还接送呢呀?啥时候有空啊……
一顿寒暄,直言真相————————
亲爱的,跟你说件我的事,你不许伤心啊,我中大奖了。恶性肿瘤晚期。
啥?你别瞎说,吓唬我玩呢吧
是真的。
两秒钟,语音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那边开始抽泣。听到她抽泣的时候,坚强了十多天的我忽然也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本来都不哭,很乐观面对的,怎么一听到你的声音就忍不住哭了呢,你可太烦人了!
十八岁那年,刚上大学,我和她是同班同学。一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样子,很多人都看不惯,我也看不惯。她住校,我走读,本身就不是一类人,也本不可能成为朋友,却没想到相处了快二十七年。大一上学时候的某一天,我们在公交车上相遇了,才知道,她家距离我家也就两站地,就这样,因为坐同一班公交车,因为她时而走读,时而住校,同行的次数越来越多。
我本不喜欢她张扬霸气的性格,但我也不太懂得拒绝。那时候和另外三个女生,我们四个是比较要好的。她还时常讽刺我说,看谁能跟你处长久。一语成谶,果然另外三个已不知所终。这份长情留在了她和我之间。
称呼她为耿直姐吧。比我大一岁,人如其姓,有时候仗义执言,有时候霸道使小性子,东北话说耿耿滴,确实有点像她。
关于她的故事,太多了。大学四年,她家境殷实,是我所知的第一个用上雅诗兰黛的女生,还有那青梅竹马的爱情,破釜沉舟跨省追去。还有阴差阳错相识了的现在的老公,怀着孕在下雪的十二月成婚。
爱好广泛,喜欢什么就沉迷什么,不惜挥金,从十字绣,到手工毛衣针织,再到手作手链装饰品,样样精通,手工极好,却很少卖钱变现。有金饭碗的职业保障,也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爱好。跟老公一起炒房,果然金牛座的人抓钱的脑子很灵光。大儿子十岁的时候,告诉我这个大号可能练废了,准备要个小号,不久之后就有了小女儿………………
我看着她折腾着人生,她也看着我折腾人生。那年我去广东的时候,她妈妈,我阿姨跟我说,你可要回来啊,耿耿就你一个朋友,她的脾气秉性,别的朋友跟她真心交不下,就你一个啊。我一边吃着阿姨给我包的酸菜馅蒸饺,一边应允着,回来,肯定回来。
她看我折腾的很多事,她都反对,她有她的角度,我有我的考虑,说不上谁对谁错。但是,总在我没成事的时候,她就会说,我当初跟你怎么说的,你还不信,就不听我的。
这句话我已经听习惯了,所以也就事呵呵一笑。她就会更生气的说,你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玩意,跟你说话最生气!从上学时候就是,我跟别人吵架生气了,想拿你撒个气,结果跟你说啥你都嘿嘿一笑,我都没有撒气的气口,这么多年,你可真让我憋的慌。
每到这时,我就搂着她亲一口。想想过去的二十七年里,还真没红过脸。因为都是我让着她的脾气,在她的火爆面前,我做了一块大棉花,究其根本,是最早的那几年相处,并没有真心把她当朋友,只是一路坐车总被邀约一起,躲不过而已,没真心,也就没走心,啥都随她而去,陪着而已。但没想到,就这样一两年后,特别是在大学毕业以后的这么多年里,竟是真正交下的那一个。
她始终记得,我人生的第一份打工赚的钱,是麦当劳小时工的两百多块,是请她吃的必胜客。那是个两个女孩下馆子,依然会被侧目的年代,虽然已经是2000年的中国。
语音电话里,哭哭啼啼的我们,约在下午一点半,附近的商场见面,我说我走不快,走快了会疼。她哭着说她也走不快。我一站地铁到了,她在地铁出口等我,红肿的眼睛,说明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去平复心情。不再哇哇的哭,只是默默流眼泪。
各自忙于家事许久未见的我们拥抱在一起,紧紧的。好像之前都没有过这样的拥抱一样。
找个安静的地方,吃点东西,吃不是终点,聊天才是。聊啊聊啊聊。虽然百分之八十是听她在介绍无限极这个产品,听她开始跟着她妈妈做店以后,参加集团活动学到的医学知识,虽然我将信将疑的想,她可能被洗脑了,但她干一行,钻一行的技术脑,还是让我佩服。那么多医学名词,数据,都能记得住。期间她也说,要不是我生病了,之前她肯定不敢这么跟我介绍产品,会把我烦死的。
后来她还劝我说,我没有孩子,没有后顾之忧,是让我心态好的主要原因。但是,换个角度想,如果是她目前的情况,病了是不是也得照顾孩子,做饭洗衣服,该干嘛干嘛。她想说的是,不要“挂相”。就是别把自己当病人,该干啥干啥,太难受了歇歇,不是那么难受就平时做什么事,还做什么。
这一天,她也难得的肯定了我的丁先生。她说丁先生这么尽心尽力的围着我照顾我,反正她老公做不到,也没几个男人能做到。说我的婚姻虽然当初她反对,但现在看来我嫁给了超级爱的我人也是真挺好。
这就是我们之间微妙且长久的友情关系。
友情有很多种,我们之间的这种也算是很奇葩的长久吧。
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就那么过去了,她把带给我的保健品药重重的放在我面前,告诉我,吃!她知道我对保健品不信,就直接说,死马当活马医行不行,不管用管不疼行不行,就是想让你少遭罪,吃完了我还给你拿,我供你!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两行泪止不住的又从她脸上滑落。
我强忍着眼泪,还是往常一副笑嘻嘻带点聊闲和谄媚的说,行,我吃。这是我一贯对她的态度,她脾气太冲了,因我软一点,可以化解她的不开心,也不至于我们之间起冲突,在外人看来,我就像她的小跟班,还是个橡皮人被捏的那种没脾气的小跟班。
这是我们开始时相处的模式,后来自然而然习惯了的模式。
有点累了,体力上确实跟不上,打包了没吃完的菜,我本能的要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去。她先我一步,一边接一边说,我来吧,这要是往常,俺俩逛街还不全是你的活。
彼此搀扶着,慢慢悠悠晃荡到地铁安检口,我们又一次紧紧抱一起,她在我耳边头一次说了求求我的话,求求你,吃,好不,哪怕不疼也行啊,我不许你扔下我一个人,你还得让我捏鼓三五十年呢。
互相抹去又流出的两行泪,我答应她,吃。好好吃她给我的保健品。好好吃。
过了安检,她还在那,我们挥挥手,就此别过,这一定不是最后的相见,却是过去二十七年里最难过的一次相见。今后还会不会有更难过的相见,不好说,希望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