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就看见妈肩上挎着个大包,手上还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侧着身子从半开的门里往进挤……
“怎么不用钥匙呢!”想想刚才,我听见敲门声还蹲了半天厕所,妈就一直站在门外等……
伸手接她的包,手撞在了捆绑扎实的绳疙瘩上,石头般的坚硬,我本能的缩了一下手。
将妈让进屋里,亮光中我看到妈额头密密的渗出的汗,以及胳膊弯上被包绳勒出的红印子……
妈蹲地上费力地解了半天,才解开疙瘩打开包,拿出了槐花,一瞬间,满屋子充满了槐花的香味。那样熟悉又甜甜的味道。
妈一边拿出她烙的锅盔、自己种的蒜苗、菠菜和一大包柿饼……一边和我说家里的事情……
我突然发嘮燥的时候,是看见妈正拿了一包绿豆往厨房上空的柜子里放,她撤长双臂,惦着双脚,微微向上一跳……
“妈,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年龄了?七十了,马上七十了,你还上山勾槐花,滑一下,摔一下可咋办呢!你来打个电话啊,我去接你,你知不知道过个马路多让人操心!放个绿豆,你还跳呢,你指我给你放,行不!”
“没事的,妈习惯了……哎,生了两个女子,妈一辈子指望过谁?……只要你和你姐都好好的也算值得!”
妈边说着就陷入了回忆中,这时候我接了电话,需要出门一趟,我草草的嘱托了妈便急急的走了。
身后关了的门又打开了,妈说,“把该拿的东西都拿了吧,急急忙忙的!……”妈的那个表情很生动,把我带回到了几十年前。
几十年了,她一直就是用这样的表情,站在老家门口一次一次送孩子离开,眼里明明含着依恋不舍却用表情的嗔怪掩饰着,嘴里还说一些送别的套话以表明她此时很平静。
等我再回到家,开门叫“妈”,空荡荡屋里没人回应,到处找已不见了妈的踪影。
厨房里香气扑鼻的一大盆槐花麦饭,旁边还有小碟儿蘸酱,看着都流口水。
阳台晾晒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地放在沙发上,满屋子都亮堂了,妈拖了地面,叠了被子,卫生间内袜子也被洗了晾在一边……
我给妈打电话,她那边很吵,这个点,她应该正在回老家的中巴车上。
妈接了电话,开口便说 ,“麦饭蒸的多,放冰箱存着,吃的时候要放油锅炒。还有一包是梢给你姐的,”妈按照自己的节奏叮嘱我,无论我这边怎样的喊话,她自顾自地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我吃着麦饭,幸福的泪流满面。
想到平日里,妈在家里打扫时,总会唠叨来唠叨去地,我听烦了,顶嘴了,声高了,扯到陈年烂谷子的事了,说不到一处了,开始埋怨了,生气了,争吵了,然后摔门走了。这才是我和妈正常的交往模式!引用妈的话叫“活干了,还落不着好”模式。
小小的争吵和怨怼,才让我觉得妈就那么真实的在我身边,刚棒硬正、利利索索不依附任何人地存在着。
只是这次,却是让我感动到流泪的新模式,突然感觉有些害怕,害怕这样的模式是不好的征兆。
我想让妈慢慢一点一点的老去,即便是很久以后成了“老糊涂” ,需要人照顾,也是上天有眼,给孩子反哺的一次机会,我得好好珍惜。
平时在我妈这里,我根本找不到好好孝顺的机会:给钱,她死活都不要,说自己有钱。买吃食,她又舍不得吃。买衣服,她会数落你,嫌太贵太浪费了。出去旅游吧,她又晕车,走不了长途。
说出来,我自己都感觉好惭愧,马上四十岁的人了,还在享受“有妈的孩子”的福利。所认识的同龄人中没有几个,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
妈会隔一阵子就大包小包送菜上门,在家里洗洗刷刷,扫尘抹灰。还会去我姐家劳动几天。
我们难得回一次老家,妈每次都是提前做好一桌丰盛的饭食,如同招待亲戚。走时,必定大包小包的往后备箱塞……
想想那些年,妈带我们姐妹有多么的不容易。
在她身上长出来的那些“尖锐的獠牙”,“浑身锋利的竖起来的刺”,那是对入侵行为的反抗,对权利和尊严的正当护卫。
我是后来才明白这一点的。在这之前的几十年里我一直在心里怨恨,觉得我妈就是个偏执狂,是性格里的“毒瘤”,让她经常同村里人发生各种矛盾而争吵不休。
当我长大成家生了小孩后,才深深的理解了妈的不容易。“生活或迟或早都会将你逼成一支一个人的队伍”,烟火人生,谁不是被烟熏被火燎的,还要保持外焦内嫩,有滋有味的生活。
那样的年代,妈只生了两个女孩子,受到歧视和排挤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妈还要努力补足家里缺失的劳动力。
在那个落后又穷恶的山村,不生出“獠牙”不竖起尖利的“刺”就难以生存。
而母亲也一直是个是非分明,不占别人便宜的人,才得一村人口中“钢板硬正”的赞誉。
我们曾以妈年纪大而多次阻止她这样的“辛勤劳作”,见她乐此不疲,有时还会炫耀出成就感,也就作罢了。默认了这样表达爱意的妈!
岁月越走越深,我想对妈说,“别担心,有我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