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和船

公元770年,冬日。一只破败的小船上。

江水拍打着船舷,船只左右摇荡。凉风阵阵,掀起船舱的破布帘,吹的人浑身发寒。

面容枯槁,白发稀疏,满脸忧伤的杜甫正躺在船舱里,破烂冷似铁的布衾覆盖在身上。他轻皱眉头,混浊的双眼有些迷离。也许曾经的过往又浮现在眼前吧。

年少时,夜读的时光总是那么迷人,四周俱寂,只有蟋蟀的吟唱在陪伴自己。读书不为求取功名,只想继承杜氏家族的荣光。要向祖父杜审言那样,恃才傲物、狂放不羁。要向祖上杜预一样成为一代儒将,国之栋梁。多么渴望骑马驰骋于天地,乘船遨游于江海。现在的蛰伏是为了有朝一日翱翔于九天之上。

二十岁,成年了,要走向广阔的江湖了。于是,他见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泰山;遇到了“知章骑马似乘船”的四明狂客;邂逅了“天子呼来不上船”的诗仙。哪个少年不狂妄?谁人内心不骄傲?性本洒脱,何妨不羁?一苇可渡江,一叶扁舟不能遨游于天下?卿本狂人,江湖虽大,能奈汝何?!

但,后来,天下乱了。杜甫见到了太多的妻离子散,抓丁杂役, 新婚离别,饿殍遍地,尸骨满路。于是,他一路西行,舟车劳顿的寻找皇上,“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想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怎奈“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大唐王朝的大船已经搁浅,摇摇欲坠。天下虽大,却无一室安身!

浣花溪畔的草堂,留下了难得的安闲和宁静。身处斗室,心系天下;茅屋虽破,可容苍生。心念社稷和万民,却无力照看自己的孩子。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我以天下苍生为念,而天下却弃我于不顾。亲手埋葬孩子的心情谁人知?那不仅仅是一个刚刚开放却凋零的花,那是朝夕相处温婉可人的鲜活生命啊。看着孩子瘦弱的身躯,破旧的衣服,灰尘布满的小脸,杜甫欲哭无声,唯有冰冷的泪滴划过脸庞。堂堂七尺男儿,保护不了弱小的孩子,我有何用?!

破旧的茅屋也没了。从此以船为家,四处飘荡。“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每天听到的都是孤寂的水声,闻到的皆是带着腥味的水草。衣服上的补丁早已满了,罐中的米每天都会见底,这种日子有尽头吗?有吧,等自己离开时就到尽头了,但跟自己颠沛流离的家人呢?他们的路在何方?还有路吗?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多想回到小时候读书的地方啊,宁静,自由,无忧。能听到花瓣轻开的声音,能看到风从窗边走过,能嗅到阳光里幸福的味道,能感觉到家人温和的目光划过肌肤。回去吧,回去吧……

杜甫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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