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我特别喜欢黄昏,尤其是夏日里的黄昏。这个时刻,落日微醺,晚风徐起,天空中只剩下淡淡的明净,与一年里的任何季节相比,与一天里的任何时间相比,都显得更加从容,更加富有魅力。我喜欢它的颜色,不是夺目的绚烂,也不是耀眼的光彩;喜欢它的声音,不是白天与黑夜的撕裂,也不是落日不能挽留的长叹。在我的心底深处,总萦绕着黄昏里一朵花开和一只蜂来丝丝缕缕的浅吟。
将思绪牵回到那个铺着青石板,抹着黄泥墙的儿时小村落里。散学回来,母亲还未煮好饭菜,父亲也还没从庄稼地里荷锄回家,那时候也没有过多的家庭作业,于是一个胡同里的小伙伴们便无拘无束地游戏了起来。男娃娃们无非是上蹿下跳,东跑西颠,做一些惹大人们不待见的顽皮事。而在这中,竟也做过采葫芦花捕葫芦蜂这样小清新范儿的事情。
葫芦蜂其实并非蜂,而只是一种蛾子,它们长得并不轻盈漂亮,只是很普通的模样,甚至有些臃肿,有些难看。夏日里直到黄昏的时候,葫芦花才会羞涩地绽放。葫芦花是纯白色的,不带一点点儿杂质,嫩生生地点缀在长长的藤蔓和繁盛的叶子间,于是炎热的夏日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清凉。这个时刻,再没有别的蜂蝶飞来,于是葫芦蜂便是这夏日黄昏里的最可爱的精灵了。
捕葫芦蜂是一件颇有趣的事情。采一朵葫芦花擎在手里,嘴里轻唱着歌谣:“葫芦蜂,葫芦蜂,来晚了没有灯。”这样唱着唱着,真的会有葫芦蜂飞来。它们伸着长长的须子飞进花蕊中,轻轻一捏,葫芦蜂就捕捉到手了。小心地捏着长长的须子,它会如同风筝一样在空中扑棱棱地挣扎着飞舞,挣扎的越烈,我们喊的越起劲。直至天黑的掌起了灯,直至母亲在院子里撕扯着嗓子呼喊乳名,才恋恋不舍地回家里去。时至今天,我常常会在回忆中贪恋那个场面,那是一种纯粹的自然享受,对一切事物没有任何多余的念想,只是肆意地享受着年少岁月的乐趣和天光云影的交汇,或许那才是乾坤自在,物我两忘。
后来,读了一本叫《源氏物语》的书,遇到夕颜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少年时的葫芦花和葫芦蜂。儿时,从没有想过那些葫芦蜂从何而来,如今思来,它们好像是从夏日晚风的缝隙中挤进了这个黄昏这个世界,它们来的唯一目的,只是与葫芦花邂逅。然而葫芦花虽美,却是暮开朝败,命运短暂。如同《源氏物语》中的夕颜,夕颜本是葫芦花的名字,也是一位女子的名字。当源氏公子和随从路过一片村落,看到院舍处开着的纯洁而美丽的夕颜,遇到那个温柔体贴的姑娘,一段美好的恋情便由此蔓延开来。然而夕颜毕竟是夕颜,女人如花,最终只能悄然零落,留给世人一声长叹。后来在《甄嬛传》中,也看到了关于夕颜的桥段,只是,她们说的是牵牛花。但牵牛花是朝开午败,应该算是“朝颜”了吧。
其实我并不喜欢用“夕颜”这样的名字来描述一朵葫芦花。因为总是觉得,我就是那只黄昏里飞向葫芦花的蛾子。那只蛾子喜欢停落在葫芦花上,那花也喜欢在黄昏里盛开,没有喧嚣,拒绝浮华,安安静静,与世无争,仿佛只有在这样的安静处,才适合将自己安放——尽管它只是一只蛾子。这样想着,耳畔仿佛又升腾起了从那长长的巷子里传来的童谣:“葫芦蜂,葫芦蜂,来晚了没有灯……”那忽隐忽现的声音里,还跳动着我们稚嫩的身影。
原来,无论在城市里喧嚣多久,夜幕降临,繁华落尽之时,心里总需要那么一处空缺用于停落我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