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桔

小时候时常去外婆家吃饭。老人家生活节俭,舍不得电费,寒冬正月,也不舍得开空调。所以外婆家总是清清冷冷,进门都不禁缩缩脖子,打个寒颤。

       我觉得越是没有温度的空气,就越是好闻。直钻进鼻腔,来势汹汹,味道却是分外清幽淡雅。外婆家的尤是,总是在虚空的冷寂中,氤氲着些许的果香,芬芳沁鼻。

甜的源头,是一颗一人高的纤细桔子树。枝叶不多,树干也只有手腕粗细,并有些歪曲,相比野生野长的正宗桔树,倒显得有些孱弱瘦小了。虽然外形不佳,但是夏天的时候,桔树的叶子绿得发黑,果子能一直从夏末结到初冬,果子不大,一只手里可以抓三四个,籽结得小,味道也好。到结果的时候,来串门的亲戚好友,都会摘几个吃。

这颗桔子树种在一只硕大的深褐色瓷盆里,不放在阳台,也不放在起居室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就放在外婆的床边。夏天的时候,难免蚊虫多些,一到秋冬换季的时候,叶子纷繁落下,外婆一觉醒来,被子上能落个满满当当,打扫起来,甚是乏累。

即便如此,外婆仍旧是把它静静地放在床边。放了很多年。

我记得这棵树,刚来的时候,外婆为此还责备了外公几句。

“又带回来这些没用的东西,到时候翻的家里泥土到处都是,我可是不会帮你收拾!”

外公是个高高胖胖的老馋虫。馋他的洋河大曲和红烧排骨,馋锡剧京曲和抗日神剧,馋他的花花草草,满满当当,摆满了阳台的四季。这颗桔子树啊,实在是没地方摆了,思前想后,外公“顶风作案”,光明正大放在卧室里。

“杀千刀的!你都敢把这些东西放进睡觉的地方了!”外婆看见了自然是一肚子火。

“没事没事,放在我这头,一点也不影响你的。”外公赔了好几天的笑容,才勉强赚得外婆几个好脸色。

后来,这棵桔子树,就在他们房里安身立命,开花结果。

每当两位老人家闹不开心了,外婆嘴上总要叨扰两句那颗桔子树,也算化身成了家里这场小小剧情片里的老梗。

五年前,外公患病去世。走之前的前一晚,我去探望他,他已经不会说话。我握住他的手,除了流泪,什么也说不出口。离开之时他又紧紧拉住我的手,那是我生平最后一次,感受他有力的体温。

他直直凝望着我,黯淡的眸子里点点亮光闪烁不停。多年以后,我仍能回忆起他悲切无光的眼神,他细细抽搐的鼻尖,他轻微又沉重的叹息……而我至今也再无从得知,他当时沙哑无力的喉咙,到底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外公走后,外婆并没有像她以前和外公吵架时说的气话一样,把那颗桔子树生吞活剥。反而静静地任由它立在床边,就立在平时外公睡的那边,任由它越长越高,越长越大,叶子越长繁茂,果子越结越甜。

每年冬日,外婆醒来都会把落叶一片一片捡起,一张一张放进树的花盆里。然后坐在床边,愣愣注视着它好一会儿。夕阳的余晖投射在玻璃窗,染红了外婆耳际细碎、苍老的发丝,她恬静地坐着,有时嘴角还会挂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但愿这株丑桔子树,日后能健康成长,但愿它婷婷如盖,婷婷如顶,婷婷如一位,高高胖胖的馋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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