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也,天朗气清,最宜小聚。公园外,草木繁盛,旭日半轮,熙熙攘攘。两位老人汇合拱手,各做邀请状,原来手谈有约。
打眼望去,一个鹤发童颜,一个道骨仙风;一个抱着斗大的棋盘,一个夹着闪着瓷光的棋盒;一个身着金丝衣角绣花龙纹唐人褂,一个外披玄色青松大长衫,外配翡翠一枚;一个嘴角勾起,一个眼眯如缝。两人会面,当先一顿吹捧。十几个来回后夸无可夸,便盯着对面的家伙什赞不绝口。一口一个金丝楠木、白玉棋子儿的有来有回。又是十几个回合,赞到没趣之处,便终于肯挪动脚步,向着公园里头去了——谁先谁后的谦让自然是少不了的了!“不知礼,无以立”嘛!
迎面湖风吹细柳,石案石凳老人翁。俩儿人挑儿了个好地儿,率先甩下棋盘棋子送送手劲,再然入座,棋盘棋子儿摆上,便是谦让的重头戏。谁执先手?推推搡搡、唾沫横飞、喷壶下注、万流齐发……最后,年龄小者以年纪劣势略逊一筹,推手连忙不敢。终于准备下棋了!
一看这架势,知情者竖眉瞪眼,连连退避三舍;不知情者好奇观望,却止步不敢前;唯独好事者眼冒绿光,趋之若鹜。登时围了个水泄不通,填了周遭一圈儿,独独留个头顶的小小天空。
向来好事者便有着围观看热闹的的传统绝活。站得笔直的、踮脚的、探头的、俯身的、扭腰的、斜眼的,手势更有托腮、扶脸、背扣、抱胸、插袋。五花八门,各显神通。要是没个流派,怕是都不敢入内。
还是说那棋。只见先手那位,一手把袖、一手缓缓探出,温柔地捏着棋子,缓缓移动,将子儿挪到当儿中,悄无声息,优雅至极。对面那位也应声而动,一样的文雅、不动声色。好一副君子之争、仙人对弈之姿!
可这棋倒是愈下愈急、愈下愈快、愈下愈猛、愈下愈不文雅、愈下愈没有仙人之姿、愈下落子声最大、愈下愈山雨欲来风满楼!
且看先手者一子深入敌营预要大开杀戒,却不料对面早埋下一个陷阱,几入杀境,断无生还的可能。登时便面色红润、眼角直跳,可依旧嘴角挂笑,一手抚须,佯作无关痛痒状。对面更是面无表情,想挤出几滴严肃的脸色,可眼角的鱼尾纹几乎要化成活的摆动了!先手者眼神一凌,大眼一瞪,便伸手夺下那一子,向着黑营狠狠砸去,真是敲了个镇山响!顺口吼一句“将军”,那叫一个酣畅淋漓,仿佛解下心头十年仇恨。可这下了个明显死口,想来是深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来讨个头彩解气!
可是解气毕竟赢不来棋,只能激得周遭三层哆嗦。对面倒是不动声色,想来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只是扬着的嘴角松不下来,顺手化解,又摆了个杀招。只见先手老者先是眉头紧锁,苦不堪言,手似患上帕金森之症般地动山摇。而后忽如饿了三天三夜的老猫见着了耗子,两眼泛光——那是油油的绿——纵身一跃、手如雷鞭。大笑的老者也发现了什么,嘴角一僵,眉毛扬到了天灵盖。身子好似正当当打之年的猎豹,雷霆手速、霹雳身法。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共同起身,夺着后手那步棋——原来是想要悔棋!
接下来的戏码,便是旁观者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经典压轴保底戏。多少不懂棋者混个当中也就图这个热闹,各个也便笑语盈盈看着两人唇枪舌剑,斗个你死我活了。
……
好戏看足,棋也下完,好事者自作鸟雀散去。独尤好事者驻足谈论,极好事者更是相邀一局。二位老者自然不在其列,各自夹着自个儿的家伙,拱手一拜、嘴角一抽,便飘然而去了。
不过这棋,下周估计还是照下——一局归一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