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爆竹声声的乡下婆家回到位于城市的小区已是傍晚时分,寥寥几户人家亮起的灯光提示着大部分人应该是回老家过年了,不知从啥时候起,城市里的年竟这般冷清。
记得小的时候,年是从腊月开始的。
一到农历的腊月,母亲便会念叨着腊月来了,年就不远了,并再三叮嘱我们腊月和正月里不能乱说话,吃饭要端正,千万不要打烂碗。事到如今,我也不记得我们姊妹几个究竟有没有人在过年时胡乱说过什么,至于打没打烂碗,更是无从考证。可每每一到腊月,母亲的叮嘱便萦绕在耳边,那份对年的敬畏似乎是一种既定的仪式让人铭记在心。
南方人似乎不像北方那样过腊八,当然所谓的腊八粥或腊八饭也就不会出现。在物资极度匮乏的那个年代,大人们管吃肉叫打牙祭,而打牙祭大概平均一个月也不会轮到一次。所以一到腊月便多了打牙祭的机会,最开心的事情是父亲从市场上买回几块五花或保肋肉又或一只鸡再或一只兔,母亲一样一样亲手做起来。
所谓的做,其实是最原始最本真的腌制,仅仅用盐、花椒,有时也用醪糟,再复杂一点,是用母亲夏天时做的甜面酱。这时候的我们,总是你推我挤地围在母亲身边,垂涎欲滴,带着一种兴奋,一种期待,当然有时也会跑到邻居家去炫耀张扬。经母亲双手做出来的肉一经风吹,便可保存到春暖花开的年后,是年夜饭上的美味也是拜年时馈赠亲友的一点实诚心意。
腊月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大人们的忙碌和孩子们的期待中流走。盼啊盼,盼来了一年只能买一回的新衣,盼来了小年的大扫除,盼啊盼,终于盼到了除夕这一天。
一大早,母亲便开始忙活起年夜饭,切肉摘菜忙得不亦乐乎。
年幼的我最开心的是母亲炸酥肉的时候。当一条条酥肉炸至金黄捞出,不待沥干凉透,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偷嘴,这时母亲便破例让最幼的我提前尝鲜。
年长的大姐帮着拔鸡毛,那一片片的公鸡羽毛经由母亲双手做成的鸡毛毽子可是大姐的最爱。
母亲和大姐在厨房里忙碌,父亲也不闲着,哥哥二姐也帮着他整理桌子准备香蜡纸钱,待整只公鸡煮熟,连同腊肉香肠烧酒一并端上桌,父亲点上香蜡,我们便开始烧纸钱,一边烧一边祈祷,让天上的祖宗保佑我们好好学习平安幸福无病无灾。待纸钱烧尽,蜡烛还在燃烧,父亲撤掉敬贡的餐食,我们的年夜饭就正式开始了。
腌肉、香肠、油炸酥肉、凉拌鸡块、豆瓣鱼......这是小时候年夜饭的基本菜式,年年相同,却年年盼,年年吃不厌。
一顿年夜饭,从中午吃到晚上,父亲一直酌着小酒,给我们讲这样那样的故事,菜凉了热,热了凉,一年到头的酸甜苦辣样样尝过。
一顿年夜饭,身为孩子的我们总是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则可以不用争抢地吃尽平时未吃过的东西,二来还可以收获很少却让人觉得开心满足的压岁钱。
一顿年夜饭,笑容最多的是母亲,因为是一家人的年,一家人一个不少。在物资匮乏经济并不发达的那个年代,人们对于年最深的记忆大抵都是来源于这顿丰盛的年夜饭。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年夜饭,也或多或少地传递出一种辞旧迎新的仪式感。
除夕天黑以后,到处传来鞭炮的声音,到夜里新旧交替的子时更是达到高潮。
过完除夕就是正月。南方人有在正月初一吃汤圆的习俗。腊月二十几,母亲总会让我们一两个孩子到家门口守着,等着卖汤圆粉子的小贩。汤圆粉子,就是北方人的元宵粉,是用糯米做成的成品(后来在公婆家见识了整个制作过程)。虽说没有条件自己做粉子,可用做包汤圆的馅料却一点马虎不得。我家的馅料通常是母亲用猪油加花生米和芝麻红糖炒制后捣碎而成,有时候心情大好的父亲也会给我们做加玫瑰花瓣或冬瓜糖的馅料,加上醪糟煮熟后真是人间美味!
吃过汤圆,从腊月开始忙碌的母亲终于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日子便是走亲访友串门拜年,直到年过月尽,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
年岁渐长,总是习惯怀念,无比怀念小时候的年,怀念曾经那么纯真的年,也许,这只是一种出于本能的缅怀吧。
一年又一年,那些只能在过年时才能吃到的菜肴早已变得稀疏平常,当物资由匮乏变得富足,很多人过年的心情却越来越平静,那份期待过年的简单快乐竟变得越来越难有。
如今一到过年,就有人说年味淡了,每每此时,便不自觉地怀念起曾经的年,而每每一怀念,便有一些永远不会被时光带走的暖意流过,那些从心底深处溢出的欢喜,是最温暖最恒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