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半，黑夜在积雪的反射下透出惨淡的微弱的光芒。二妞抱着小虎，艰难地行走在雪地上。一脚踩下，雪没过了脚踝，没走几步，鞋子就湿了，冰冷冰冷的，但没多久，冰冷变成灼热，这股灼热从下往上漫延到脖子，脸上的温度已经接近冰点。
看到胡同口的巨大的香樟树的剪影，二妞终于松了一口气。走到小院中，她单膝跪下，左手扶着小虎躺在自己的腿上，右手去衣兜找钥匙，冻僵的手指摸了好几次都没摸到钥匙。好不容易摸到钥匙了，手指却完全不听使唤，只感觉到钥匙从指尖滑落，掉到雪地中。二妞一只手在雪地中摸了好久，才找到了钥匙，她直起腿，又直起腰，双手抱着小虎，无比笨拙地试了很多次，钥匙才对准了钥匙孔。
打开大门，一股强烈的酒味钻进鼻孔，二妞心下疑惑，但顾不得多想，一直走到小虎房间，把小虎放在小竹床上，又把电热水袋充热，放到小虎脚边。二妞把被角塞得严严实实，又摸了几次小虎的额头，判断出温度明显褪了，这才转身离去。
推开主卧的房门，白色的灯光刺眼，但迎面两只血红的大眼睛更刺眼。二妞吓了一跳，发现是大林坐在床沿，正直愣愣地瞪着她，左手握着洋河，右手握紧了拳头，发白的指关节向上突起。
“呃——上哪去了？”大林的声音阴森森的，“你说想要一个家，一个自己的家，我就出去拼命赚钱，你倒好！呃——”
“我上哪去了？我怎么啦？你还对我有意见？”二妞又郁闷又委屈又愤怒，她冲过去一把夺下那瓶洋河，仰起脖子，一口气把剩下的小半瓶洋河喝得一滴不剩。
辛辣的液体闯进她的血液，在她的四肢百骸咆哮着。
“你半个月不回家！回家就吵架！我当初怎么瞎了眼，找了你这种老公？！”二妞满脸通红，嗓门震天响。
“我这种老公？！呵呵，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呃——跟别的男人聊得挺欢啊！呃——有本事你走啊！呃——你去找别的男人——呃——好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呃——什么好货色！”大林直着脖子，不停打着酒嗝，声音却渐渐模糊低沉下来，没过几秒便倒下打起了呼噜。
“喂！你给我起来！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了？我怎么就去找别的男人了？”二妞使劲拧住大林的耳朵，“儿子生病你不问！我腰痛你不管！你还喝酒！有本事给老娘起来！有本事我们离婚！”
二妞使劲拍着大林的脸颊，大林毫无反应，她只好气鼓鼓地给他脱鞋，把他的腿搬上床，又给他盖好被子。
走到床的另一边，二妞傻傻地站了一会，继而慢吞吞地转身，从大橱里抱出一条被子，走出主卧，来到了小虎的房间。
小竹床上，二妞侧着身子，轻轻把小虎搂进怀里，眼睛却一直睁着。
小虎，如果没有你，妈妈早走了！
小虎，要是我们离婚了，你该怎么办？你要爸爸还是要妈妈？
我错了吗？我只是要一个自己的家，我错了吗？
上个月房东来说房租要涨价，昨天又说她的亲戚要来住这个房子，要我们赶快另找房子。要是有自己的房子该多好啊！那你念书的积分就不愁了，你也不用跟着我们搬来搬去，上次老师还说孩子的生活环境稳定一些好。可是现在房价太高了，一万多一个平方，八十平方的房子就要上百万，还不算装修费。就算贷款，首付也要三四十万，可是我们只有十几万……只能再等等了，就怕再等下去房价更贵……
“妈，我想你！爸，我想你！”二妞的心脏隐隐抽搐，泪水不停地从眼角滑落，又滑进发际，“我想有一个依靠，我想有一个怀抱，可是，妈已经走了，爸也老了，大林也靠不上……”
妈，如果我有很多钱，你是不是可以多陪我们几年？
妈，如果我有很多钱，那个孩子是不是就可以被生下来？
爸，如果我有很多钱，你是不是可以不去拖煤？
爸，如果我有很多钱，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你是不是就可以天天看见你最喜欢的外孙？
可是，我没有很多钱，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妈放弃治疗，我只能忍着不舍把还没来得及看世界一眼的孩子打掉，我只能看着你的背越来越驼，我只能让你一年只见外孙十几天……
大林，你变了，结婚前的你是多么体贴啊！那时你又风趣又勤快，我烧饭你就帮我洗菜切菜，我洗碗你就帮我清碗，你总说我烧的菜好吃，你说和我在一起觉得很温暖很踏实，你还说我像你妈妈一样能干……
可是为什么，现在你总是不回家，回家来不是吵架就是一个人在那玩手机，你宁可一个人看着抖音傻笑也不去跟儿子说说话，你总是扔下饭碗就走了，你总说工作忙，可工作真有这么忙吗？忙得跟老婆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