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啦？”顾大嫂从门口走出来挥了挥白手巾，招呼道。

“回来啦。”王矮虎说。

王矮虎把马车直接赶到酒店后院里停好，把马牵到槽边吃料，然后拎着一袋子给顾大嫂捎的东西，走到客堂里。

顾大嫂接过袋子，打开看了看，喜道：“谢谢你啊，真是麻烦你了！”

“是我们又要麻烦你了。”他知道顾大嫂懂他的意思：他要把车马寄放在这里，还要请顾大嫂安排酒菜和船只。

这些车马运过盐后本来也可寄放在北山酒店，但王矮虎宁愿稍稍绕点路，停在东山酒店。上个月女营训练时，顾大嫂因为队形不整齐被扈三娘叫到屋里责了几句，王矮虎眼看母大虫要发作，赶紧过去打圆场。临走时顾大嫂瞅空子媚了他几眼，弄得他心里热呼呼的。这是一个丰满结实的女人，他想象她下面一定很紧致滑润。此后，他便留心一点点推进两人的关系，出车归来不时给她捎些花布，衣裙，鞋帽，化妆品，调料，酒水什么的。近来她的手有意无意地触一触他的肩背，弄得他心里一跳一跳的。

顾大嫂把车夫们安排在大堂，让伙计招呼。她把王矮虎单独安排在雅间，端来热水洗脸，问：“来点什么？”

王矮虎见她丈夫孙新不在店里，在她胸前摸了一把，“来点这个，大馒头！”

“找死！”顾大嫂在他手上打了一下，“看我不告诉扈三娘，阉不了你！”

王矮虎嘻嘻地笑，“告诉她我也不怕。”

“吹啥牛你！扈三娘在这儿，你敢说这话么？老实得跟什么似的。”

“瞎说，她从来不管我。”

“还嘴硬，小心回去又把嘴打肿哈！打肿几回了？”

王矮虎承认：“就一回。我一个大男人，让着她，不跟她计较罢了。”

“你啊，就是只吃不饱的大馋猫。老婆那么漂亮，还不满足啊？还要出来偷腥。”

这话说到王矮虎心酸的地方了。被扈三娘打了两次后，他对她基本上是有心无胆了。不过他早已经想开了，世上女人那么多，何必非死缠着她一个不可呢！在山寨里，顾大嫂骚浪是出了名的，传说上过这女人床的不仅有孙新孙立弟兄俩，还有解珍解宝兄弟俩，还有邹渊邹润叔侄俩。王矮虎很想试试自己的运气。他倒不怎么怕她丈夫孙新，但他有点怕孙立，还有解珍解宝。后来知道史进上了她没事，王矮虎就跃跃欲试了。

顾大嫂端着酒菜进来，王矮虎伸手去解她的裤带，她急忙放下盘子，又在他手上打了一下。

“死相！今天不行。他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说哪天？”

“猴急什么？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顾大嫂理了理衣服，“正经坐着说话。你要不正经，我出去了。”

王矮虎心里火烧火燎的，但他知道应该听她的。他一边喝着酒，一边跟她闲聊。

说着说着，说到了晁盖过世的事，又要打曾头市了，她问王矮虎怎么看。王矮虎避而不谈，他觉得，他跟她还没好到可以谈这种事的程度。

晁盖离世，王矮虎没有多难过。当然，他也不至于高兴，毕竟晁盖对他也不错。他有些莫名的后怕。他庆幸自己没有公开投到晁盖那一边去。做事要留有余地，他对自己这条处世规则更信服了。晁盖过世后，山寨里到处都是风言风语，谁是射出毒箭的人？有十几种说法。宋江在头领大会上认定是史文恭，至少有一半人心中不服。王矮虎虽然也不信服，但他没有说出来。宋江曾密令王矮虎的马军表面上该操练的时候操练，该休息的时候休息，暗中一直保持备战状态。王矮虎紧张了一阵子，心里明白这是这么回事。王矮虎什么都没问，照办。他知道这是该回报宋江的时候。不过，他不知道一旦真开始火并了，他应该怎么办，或许应该先看一看势头再说？没多久，满寨子风言风语平静了，至少表面上平静了。大伙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卢俊义身上。

前些时梁山军出动打大名府救卢俊义那阵子，王矮虎没有去，他当时在东边送盐。但他很关心这件事。刚开始，他不明白为何要出兵去救一个在梁山上什么朋友也没有的人。他知道是吴用题反诗把卢俊义送进了大牢，但先往死里害卢俊义再出动大军去救卢俊义，这么做奥妙何在？卢俊义有这么重要吗？山寨里流传一种说法，说逼卢俊义上山入伙，主要是为了给晁天王的遗言“解套”。宋江肯定没啥能耐去捉史文恭，宋江必须找武艺高强在梁山又没什么根基的卢俊义入伙，然后设计让卢俊义捉到史文恭，等卢俊义名正言顺得到寨主之位后，再让卢俊义“禅让”给宋江。

王矮虎对这种说法，有点怀疑。点过将后，王矮虎相信了。这次下山打曾头市的头领名单中没有林冲，宋江特地留下林冲看守山寨。这个安排，说明宋江最担心史文恭会落在林冲手中，宋江首先消除了这个担心。有意思的是，晁盖死后林冲一直没有提过要去打曾头市报仇，这次宋江说打曾头市，林冲甚至没有站起来说“愿随哥哥同往”，他像个木头人一样坐着，似乎打曾头市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次打曾头市，比晁盖那次出动的人马多了好几倍，晁盖只带了五千人，宋江仅作战人员就有二万三千五百人。王矮虎觉得应该是一场比较轻松的厮杀，毕竟曾头市能打的人只有五六千人。

梁山人马兵分八路。宋江、吴用、吕方、郭盛、解珍、解宝、戴宗，领军五千攻打曾头市正中总寨，秦明、花荣、马麟、邓飞，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南大寨，鲁智深、武松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东大寨，杨志、史进、杨春、陈达，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北大寨，朱仝，雷横引军三千攻打曾头市正西大寨，关胜、单廷圭、魏定国带一千人机动，阻击州府前来救援的官军。卢俊义、燕青，引五百步军，去西边平川小路埋伏。合后步军头领黑李逵、樊瑞、项充、李衮，引马步军兵五千，机动策应。约定举火为号，攻寨的五路人马一齐发动总攻。

举火的事，交给了王矮虎，扈三娘，孙新，顾大嫂，张青，孙二娘。他们扮做三对进曾头市买东西的夫妻，带着硫磺焰硝混进城，子夜时分要分别点燃草料场，鼓楼和府衙。

另派杜迁、宋万扮米贩子，孔明、孔亮扮乞丐，邹润、邹渊扮卖灯的客商，其他头领还有扮公人的，扮云游道士的，扮猎户的，各带着几个喽啰，当五路攻寨人马夺取交通要道时，配合袭扰敌军背后。

由于梁山军逼近，进入曾头市盘查严紧，不准带兵器进城，杨雄时迁先进城弄了一些兵器，藏在铜佛寺后面的废塔里。扈三娘、王矮虎去领兵器的路上，碰见了扮乞丐的孔明、孔亮。只见这兄弟俩披着头发，身穿破衣服，一手拄杖，一手端碗，脏兮兮的。

王矮虎轻轻走过去，一把揪住，“你两个做得好事！”

那兄弟俩软作一团，扈三娘捂着嘴低笑。孔明看清是王矮虎，骂了一声：“瞎闹什么，吓死你爷爷了！”

王矮虎陪笑，“还真不是瞎闹，你们俩别的都挺像的，就是这脸皮太白嫩了，不像叫化子。这里做公的多，若被看破，就误了大事。你们俩最好藏着点。”

孔明说：“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我看你俩扮夫妻，也不像。”

王矮虎一愣，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看见扈三娘脸上的笑凝住了。这时孙新顾大嫂走了过来。

孔明说：“不如换换，让王矮虎跟顾大嫂扮一对，孙新跟扈三娘扮一对。这样看上去还差不多。”

孙新说：“我无所谓，看王大哥怎么说吧。”

王矮虎说：“我也无所谓。”

两个女人都没说话，两对夫妻就这样换过来了。

王矮虎，顾大嫂领了兵器藏在身上，转到铜佛寺前面去吃了一点小吃，然后转到旁边的骡马市场挑牲口。这里是北方最大的骡马市场，骡马比人多多了。灯笼光线不是很明亮，地上畜粪不少，两人小心穿行。装模作样看了几匹马的牙口，问了价钱，摇着头离开。

两人是手牵手离开骡马市的。顾大嫂第一次碰王矮虎的手时，他没动。顾大嫂第二次碰他手的时候，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立刻被一种全新的感受弄晕乎了，身体里的血仿佛一下子被点燃了，他踩着梦游似的步子，听见心跳在加速，感到阳具坚硬如铁，被裤子磨擦得有些疼痛。环顾四周，他想找个没人的角落把自己放到顾大嫂的身体里去。有一个凉亭后面的墙角，远看似乎没人，拂开柳绦走过去一看，有人蹲在暗影里嗯嗯嗯排便。

两人一言不发走开了，顾大嫂领着他另外寻找地方。走过了几条街，也没找着合适的地方。穿过一条小巷子，好容易在草垛后面找着一小片灌木丛，顾大嫂顺手扯了一捆麦草带过去，王矮虎也扯了一捆麦草带过去。两人钻进灌木丛，手忙脚乱把麦草铺在空地上，抱在一起乱亲乱啃，呼呼直喘。

第一个回合干完后，王矮虎才感觉到顾大嫂的手很凉，大腿也很凉。他有一些歉意，他知道顾大嫂还没有满足，她还紧紧夹着他，搂着他的腰贴着他，不让他退出来。他是不是太快了？作为一个老手，这不应该。她这样结实，他本来应该好好品尝一下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的。他往下身使了使劲，希望加快恢复。顾大嫂呼吸的热气吹进他脖颈里痒痒的，舌头在他耳后熟练地舔着。

他再次膨胀以后，没有急于投入主力。他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让她换了个体位，以便他手脚嘴并用，兵分四路。她哼哼开了，这是即将胜利的信号。他变化着节奏攻击她，发誓持续大战三百回合，决不提前收兵。

顾大嫂的高潮跟梁山军的总攻差不多同时展开。周围火光熠熠，映红了夜空。呐喊惊天动地，顾大嫂的喊叫凄利高亢，震耳欲聋。王矮虎能看见四面八方有很多人在奔跑，有人拿着水桶，有人拿着兵器……他欲罢不能，此时两人正如痴如醉，战得难解难分，似乎被一股魔力控制着，顾大嫂肢体扭曲，拚命喊叫，抖动……他则疯狂冲剌，使尽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敌得住……然后轰地一下，他空了，融化了……他像沉浸在湖底，透过湖水隐隐听见“冲呀”“杀呀”的喊声。

顾大嫂掀开他，飞快地穿衣穿鞋，寻找引火硫磺和兵器。两人刚才完全忘记了还有放火这回事，这会儿必须赶到草料场那边去。刚从灌木丛中钻出来，就看见小巷子里有一骑小跑过来，马上有个歪歪倒倒的人。他俩藏在草垛后面，等马走近些，发现马上那人是史文恭！王矮虎上次到曾头市，见过史文恭两次。他看见史文恭胸前身后腿上插着四五支箭。

“哎呀，是史文恭！”他悄声对顾大嫂说。

“我们冲上去捉住他。”顾大嫂说。

“别别别，捉不得。”

“看把你吓得！就这点出息。”

“我是吓得不轻……不是，我不是那意思。你想想，史文恭这个鬼样子，能跑到这里来，却没人追过来，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他遇上了好几个梁山强手，但没人愿意捉他。”

顾大嫂两把虎头刀一分，说：“我若捉了他，怎地？”

“那你就得做寨主了。”

“哦，我怎么忘了这回事？算了，还是让他走吧。”

史文恭过去后，王矮虎和顾大嫂跑过小巷子，跑到了草料场。刚点燃两个草垛，梁山军就冲过来了。传令兵大叫：“不要放火了，梁山兵快跟百姓一起救火！”两人又忙不迭找东西救火。

草垛上的火扑灭了，从天空的浓烟和火光来看，鼓楼和府衙那边的火还没有扑灭。王矮虎和顾大嫂又往府衙那边赶过去，路上遇到了卢俊义和燕青，两人押着史文恭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几百梁山士兵。

王矮虎跟卢俊义燕青两人不熟，他向熟识的士兵打听。那个士兵说，史文恭跑到小峡谷，中了埋伏，公孙胜点燃掺有药粉的树枝湿草，制造大量毒烟，把史文恭熏糊涂了。卢俊义和燕青冲上去，一棒打翻，捆起来了。王矮虎点头，他早就搞明白了，活捉史文恭的人，只会是卢俊义，必须是卢俊义，不会是别的头领。

道理很简单，史文恭若选择逃跑，最大的可能就是往西。他如果往东，就会迎面碰到宋江带的五千人，再加上鲁智深、武松带的三千人，共八千人马，史文恭就是三头六臂也冲不过去；他如果往南，就会碰到秦明、花荣的三千人马，应该也过不去；他如果往北，会碰到杨志、史进的三千人马，再加上关胜、单廷圭、魏定国带一千人马；只有往西，碰上相对较弱的朱仝、雷横，而且朱仝、雷横很有可能接到了放史文恭过去的军令或暗示。

为了配合卢俊义捉史文恭，其他头领都会把史文恭往西边赶。别的头领都不会动手捉史文恭的，哪怕是史文恭受了伤爬到脚下，也不会捉他、杀他，只会等着卢俊义到来。你没那个实力，坐了头把交椅，那不是自寻烦恼又是什么！这点道理都不懂，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幸好扈三娘这次没遇上史文恭，这婆娘如果遇上了，见了史文恭说不定倔劲就上来了，望天一撒红锦套索，万一不小心套住了史文恭可怎么办？那等于是套住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两人赶到府衙，看见很多人在拆府衙周边的房子，没去扑救府衙的大火。王矮虎和顾大嫂找到了孙新和扈三娘，顾大嫂立即走到孙新身边，看他有没有受伤，神情很亲密。王矮虎心里有些不快，当然没有表现出来。孙新跟王矮虎打了个招呼，指着府衙说：“火太大，又是老房子，只好放弃了。”

“是啊，”王矮虎说，“显然没办法。”他走向扈三娘，围着她转了一圈。“娘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不用你担心。”扈三娘冷冷地说。

王矮虎笑了，“你不要我担心你，我做了鬼也会很难过的。”

扈三娘转身走开了。

一会儿，公孙胜来了。公孙胜把王矮虎拉到一边，小声说：“兄弟，帮我一个忙。”

以前公孙胜跟他说话没这么客气。

王矮虎说：“哥哥哎，有事分咐小弟就是了，何必这么客气。”

公孙胜的两眼在火光中幽幽闪亮，“嗯，此事真的有点麻烦。能不能让你的人帮我寻一寻史文恭的箭？还望帮我保守秘密，不要张扬出去。”

王矮虎心里跳了一下，不过他还是答应了。“没问题。”

“那就拜托了！你的人找到箭后，请马上把箭取来交给我。”

“没问题。”

王矮虎不是不知道这事棘手，没多犹豫，是他觉得晁盖和公孙胜对他都不错。他对晁盖多多少少有一些愧疚。他把公孙胜托他的事，跟几个心腹说了。还特意交待不要碰箭头，谨防有毒。

不一会儿，王二虎交上了两支史文恭的箭。箭头是精铁打造的，箭杆是山茱萸木做的，箭羽是花雕翎做的，靠近箭头的箭杆上写有“史文恭”三个字，跟晁盖灵堂上供着的那支箭一模一样。有没有毒不知道，王矮虎嗅了嗅箭头，没嗅出异味。

王矮虎找到了公孙胜，把箭交给他。公孙胜像王矮虎一样，看了箭，也嗅了箭，公孙胜说他得赶紧回大营去试一试箭上是否有毒。

“有那么要紧吗？”王矮虎不以为然。“这支箭上没毒，也不能说史文恭以前用的箭上没毒呀。这支箭上有毒，也不能说史文恭以前的箭上也有毒呀。”

公孙胜说：“你说得对。但这箭上有毒没毒，还是很重要的。改日再细说。”公孙胜骑上马走了。

回到大营，王矮虎来到宋江帐前，看见史文恭囚在陷车里。王矮虎上前骂了几句，公孙胜从帐篷里走出来对他说：“别费口舌了，他听不见的，也不会说话，整个一个痴呆废人。”

“怎么会这样？”王矮虎问，“是中了你的烟毒吗？”

公孙胜摇头，“是中了别的毒。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谁下的毒？”王矮虎更诧异了。

“不知道，你问得太多了。”

王矮虎一楞，赶紧闭上嘴，一言不发。

当日，梁山人将曾家府搜到的盐，全部交给了罗子兴兄弟和他们带来的人。将抄掳到的金银财富，米麦粮食，全都装载在车上，启程回寨。

回到忠义堂上，宋江领着众头领挂孝举哀，参拜晁盖的灵位。宋江念了一篇预先写好的祭文，军士将史文恭剖腹剜心，享祭晁盖。

祭过晁盖，宋江请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

宋江说：“晁天王曾有遗言：若有人捉得史文恭者，不拣是谁，便为梁山泊之主。现在卢员外生擒了史文恭，报了仇，雪了恨，请卢员外莅政。”

忠义堂上响起了一片非议的声音。王矮虎见大伙都装做不满，他也摇了摇头。

卢俊义说，“小弟德薄才疏，难当此重任，兄长请不要推辞。”

吴用说：“梁山有今天这个局面，宋大哥功不可没。宋大哥理当为尊，卢员外为次，其余兄弟各依旧位。”说罢吴用朝众头领使了个眼色。

宋江再三拜请，“晁天王英灵未散，岂可不遵遗言！”

李逵说：“那把鸟交椅是金子做的，只管让来让去，再让我一斧子劈了！没事干，都杀到东京去，夺了鸟位子，哥哥做皇帝，卢员外做丞相，我们都做大官，却不强似在这里鸟乱！”

武松道：“哥哥只管让来让去，让得弟兄们心肠冷了！”

宋江说：“你们知道什么，不得多言！宋江有三件不如员外。第一件，宋江身材黑矮，员外堂堂一表，凛凛一躯，有贵人之相。第二件，宋江出身小吏，犯罪在逃；员外出身豪门，又无恶名。第三件，宋江文不能安邦，武又不能服众，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员外力敌万人，通今博古，尊兄有如此才德，正当为山寨之主。他时归顺朝廷，建功立业，官爵升迁，能使弟兄们尽生光彩。宋江主张已定，休得推托。”

李逵大叫起来，“我在江州，舍身拚命，跟将你来，众人都饶让你一步。我自天也不怕，你只管让来让去做甚鸟！我便杀将起来，各自散火！”

王矮虎差点笑出声来，这李逵也长进了，也会说这种话了。自己要不要也来两句？还是算了，闭嘴为妙。

卢俊义跪拜在地，“兄长请勿多言，卢某宁可去死，实难从命。”

吴用劝道：“兄长为尊，卢员外为次，大家都会敬服。兄长若再三推让，恐冷了众人的心。”

宋江犹豫了一下，向晁盖灵位抱拳致礼，“哥哥英灵在上，请勿怪小弟失信。”转身对堂上头领们说，“既然都如此说话，我就依了弟兄们？”

堂上所有头领都跪下了，一齐说：“哥哥在上，小弟唯命是从！”

宋江深深还了一辑。

临近年底下了一场大雪，院子里的雪有二尺多厚。这天早晨雪刚停，王矮虎还没开门，看见雪光从门缝里透进来。他打开门，堆在门边的雪“哗”地塌到屋里来了。

“这样的天气，还要去开会，啥事这样急呀？”扈三娘在他背后说。她刚起床，头发散漫地披着，手上拿着梳子。

“不知道，”王矮虎说。早晨送通知的人隔着院墙喊了两嗓子，等到他想问问，人已经走了。这些日子扈三娘很少跟王矮虎说话，听见扈三娘主动询问，王矮虎觉得自己的回答太简单了，他赶紧补了一句：“要不，你就别去了，我给你请个病假？”

“那倒不用。”扈三娘闪出个冷硬的眼神，走开了。

望着扈三娘扭动的腰肢，王矮虎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对这种压抑他已经习惯了。

早饭后，王矮虎安排人扫雪，然后跟扈三娘骑上马去了忠义堂。

刚坐定，只听宋江说：“我生长在山东，不曾到过京师。听说元宵夜皇上要大张灯火，与民同乐，我想和几个兄弟一起去看看热闹。”

吴用说：“不可，东京做公的最多，出了事就不好办了。”

宋江说：“我白天只在客店里藏身，晚上进城看灯，不会有什么事的。”宋江点了几个头领一起去，有柴进、燕青、戴宗、李逵等人。王矮虎担心会点上他和扈三娘，见没他和扈三娘什么事，王矮虎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天气，他可不想跑到东京去看什么灯会。

正月初六，宋江一行下了山，月底回到了山寨，带回了不少趣事。王矮虎这才明白宋江不是去东京看灯，而是去办招安的事。宋江行前不肯直说去谈招安，大约是担心有人反对他去东京吧？

听柴进说，宋江到东京后，去找了一个名叫李师师的头牌妓女，一共找了她两次。那李师师长得美得不了得了，声音又好听得不得了，很多诗人为她写诗，画家为她作画，皇帝曾赐给她黄金白银多达十万余两，皇帝还在皇宫和李师师住所之间挖了一条地下暗道！宋江打算借李师师打通关节，求皇上降诏招安，可惜让李逵闹黄了。

宋江第一次见李师师，没带什么像样的礼品，李师师只是请他喝了一杯茶，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借口皇上来了，匆匆送走了宋江一干人。李师师说：“实在不敢留你们，改天皇上驾幸上清宫，必然不来这里，再请诸位到此，少叙三怀，以洗泥尘。”

第二次见面，宋江先让燕青送上了一百两黄金，这次李师师热乎多了，摆了一春台美味佳肴，坐在宋江身边陪酒说笑。几杯酒过后，宋江似乎喝高了，揎拳裸袖，点点指指的，他还即席写了一首乐府词。宋江把企盼招安的心事藏在这首词里，可惜李师师看了两遍没看明白。宋江正想细说，不巧奶子来报：“皇上从地下暗道来了。”宋江等人藏在黑暗角落里，窥见李师师侍奉皇上，宋江正跟柴进商量着该不该去“告一道招安赦书”，忽然听到李逵在楼下跟皇上的侍卫打起来了，宋江只得赶快下楼出城。

王矮虎听了这个故事，心里直叫可惜。宋江在天下第一名妓身上花了一百两金子，就喝喝酒啥也没干成！太难以想象了！换了他王矮虎，那一夜不把大美人折腾个天翻地覆，死去活来，决不会收兵的！王矮虎有点困惑：这仙女睡一夜到底得要多少金子啊？以后若有机会去东京，只要出得起价，应该去爽一把。

有一天王矮虎拎着两坛千日春去看公孙胜，两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边烫酒喝，边聊天。炭盆上烤着肉串和鱼片。不知道怎么聊起了宋江在李师师屋里碰见皇上的事，公孙胜直摇头。

“你相信吗？”公孙胜问王矮虎。

“我说不上相信不相信，你呢？”王矮虎说。

“我有点不相信。”公孙胜说，“你想想，皇上外出偷会妓女是何等隐秘的事，李师师却这么张扬，约会时又这么容易被强盗头子撞见，皇上有九个脑袋恐怕也该掉光了！”

王矮虎觉得公孙胜说的有道理。他给公孙胜斟满酒，问：“宋江为何要这样瞎编呢？”

“倒也不能一口咬定是宋江瞎编。还有一种可能，是李师师惯用这一招蒙嫖客，抬身价。但柴进他们瞎编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李师师已经天下闻名了，生意很红火，似乎没必要冒这样的风险。”公孙胜说。

“柴进他们为何要瞎编呢？还编得这么邪乎！”

“编得越邪乎，越吸引人注意，大伙传得越来劲。这样一来，就没什么人去注意宋江在东京真正重要的活动了。宋江一向这样，喜欢遮遮掩掩的，只不过这一次是拿李师师来遮掩而已。”

“我没听太明白，拿李师师遮掩谁？”王矮虎问。

“殿前太尉宿元景。”公孙胜打了个酒嗝，“我喝多了点，这些酒话你就不必往心里去了，更不要传到外面去啊。”

“我知道，你还什么都没说哩。”王矮虎说。他想起那个宿太尉来了，他以前听谁说过宿太尉奉旨到华州西岳庙降香，被宋江他们捉住又放掉了。

公孙胜笑了，“告诉你倒没啥关系，不过你真的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宋江这次去东京，主要是找宿太尉。此前，戴宗、燕青已经到东京去了两次，花了不少金银，通过宿太尉买通了殿前太尉陈宗善、御史大夫崔靖等人，崔靖上了一道‘招安梁山、以敌辽兵’的奏折，还找了一些大臣附名支持，应该说招安的事大致上有眉目了，这次宋江亲自出马跟宿太尉面谈，是想最后敲定招安的条件。”

王矮虎怔了一下，“宋江为何不能在忠义堂上直说是跟宿太尉他们谈招安呢？”

“两个原因。一个是防止别人去东京坏宿太尉的事。另一个是免去宋江的尴尬，宋江几次劝说捉来的官军将领入伙，都说梁山只反贪官，不反皇上，等待招安。实际上，收了梁山大笔金银的宿太尉、陈太尉、崔御史他们，哪一个不是贪官！”

“着啊，佩服！敬你！”王矮虎举起了酒碗。“难怪这些事柴进他们回来一句也没说。”

“他们回来一句也不说，还可能是因为宿太尉那帮人开出的招安条件，不太好，还得继续谈。眼下山寨里到处都在传说李逵大闹东京坏了好事，也只是一个障眼法，目的是麻痹反对招安的人，让反对招安的人误以为招安的事毫无进展，甚至是弄砸了。”

“厉害，厉害，他们的把戏都被你看穿了！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办？”王矮虎本来想多恭维几句，又觉得差不多够啦。

“眼下还不需要做什么，以静制动吧。”

王矮虎马上说：“在招安这事上，老兄你是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言语一声，我尽量去办。”

公孙胜端起酒碗跟他咣地碰了一下，“好兄弟，你放心，不会落下你，也不会为难你的。”

从公孙胜住所里出来，王矮虎把公孙胜的话回想了一遍。除了再一次钦佩公孙胜外，他有一个疑问：公孙胜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我呢？他猜了猜，应该是公孙胜想让他明白宋江这伙人一向蒙骗兄弟，靠不住，宋江将来卖掉了你，你还要帮宋江数钱。公孙胜虽然没有直说，但意思还是希望你能站在反对招安的这一边。

王矮虎本来也不太看好招安这件事，他只是表面上站在招安派这边。先不计较招安后能做多大的官，自己识不了几个字，上面又无靠山，必定做不好官，弄不好还惹出一身祸事来。仙女似的扈三娘恐怕也是个惹祸精，上司或同僚看上了她，都不好办。王矮虎的打算是，对招安的事能不出力气就不出力气，万一招安成功了，他和扈三娘都辞官不做，复为良民，他买几十辆车开个车行，混住身子就行了，扈三娘不再抛头露面，在家里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

三月底，有了招安的消息。当时众头领正在忠义堂聚会，小校带着济州府的信使走进来，信使说：“朝廷差殿前太尉宿元景，赍擎丹诏御酒，已到济州城内，预计三天后到梁山，这里准备迎接。”

宋江大喜，让人取来酒肉招待信使，还送了信使十两花银，二匹彩缎，打发信使回去。

王矮虎不由得望了一眼公孙胜，这公孙胜还真说对了，宋江果然不是通过李师师而是通过别的途径办招安的事。不过，王矮虎还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诏书来得这么快。堂上堂下瞄了一圈，似乎人人都很淡定。这就是说，人人都通过自己的渠道提前得到了消息？这就是说，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没有人说话。

宋江笑了笑，说：“我们受了招安，就是国家臣子，不枉吃了许多磨难，今日方成正果。”

静了片刻，林冲说：“我看未必是好事。这些朝廷贵官，都喜欢装模作样，我反正信不过他们。”

阮小七附和：“就是。剿我们剿了很多回了，会不会是想把我们骗进城再下手？”

刘唐说：“草贼，草寇，朝中的官一向看不起我们，看得如同草芥。招安后在他们手底下做事，不知道会怎样糟贱我们哩！”

宋江说：“你们也不要太疑心了。为了把这道诏书请到梁山，可是废了不少事。先接了诏再说。”

王矮虎注意到，忠义堂里的气氛有点古怪。如果光用耳朵去听，似乎主要是反对招安的声音。可你再用眼睛看一看，就会发现还是赞成招安的人更多。这些赞成招安的人都不出声明说，但只要宋江一说话，他们就看着宋江，不断微笑点头，他们对林冲阮小七刘唐他们说的话，就像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也没有。王矮虎明白了，投降朝廷，接受招安，毕竟不是件光彩的事，除了宋江吴用，一般人不便公开明说。王矮虎很担心扈三娘会忽然站起来乱说话，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扈三娘扭着脖子把忠义堂看了一圈，站起来说：

“招安是好事呀，为朝廷做事，总比当强盗好听多了……”

王矮虎伸手拉她衣襟，拉了两次，她才停嘴，坐下来。

又有一会儿没人说话，宋江喝茶的声音显得很响。僵持了一阵子，吴用站起来打圆场：“弟兄们的担心不无道理，宋大哥的安排也是对的。应该先看看朝廷的诚意，看看诏书上说些什么，再作下一步的打算。如果朝廷开出来的条件好，我们无话可说。如果朝廷轻看我们，我们决不答应。等官军到来，教他着些毒手，杀得他人亡马倒，梦里也怕，那时方受招安，才有些气度。”

鲁智深直摇头，“条件开得再好，以后不算数怎么办？”

吴用说：“我觉得，是有这个风险，但凡事也不宜尽往坏处想。本朝有十个节度使，都曾是绿林出身，招安后，不也过得挺好的吗？”

林冲说：“也不见得多好，不是多数都被江湖好汉杀了吗？”

鲁智深说：“吴军师觉得挺好，我们不认同。我主要是觉得上面的人拿下面的人不当人。但我们也不是一定要你们将就我们，既然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不如各自寻趁为好。”

刘唐说：“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宋江放下了茶碗，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