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不宽。小桥很小。
桥边有几块青石板,也可以洗衣服。我和小我两岁的妹妹会一起拎着一篮脏衣服在这里洗。小桥是拱桥,来往的都是农人。认识我们的会打个招呼,说:“这么勤快,给家里洗衣服啊?” “是啊!”我们回答。妈妈干农活的衣裤,经常结着干透的泥浆,特别是裤子,浸湿后变得非常重。我们那时就七八岁左右,手小力气小,需要两个人一起合作才能完成洗衣服这件任务。妹妹从小比我勤快,很受人喜欢,而我贪玩。
有一次水涨了,水漫出河床,从桥两端的低洼处流向下游。河面变得很宽。衣服没洗成,我却高兴坏了,从河这边淌着水跳到对岸又跳回来,全不顾衣服都湿了。妹妹说起小时候的事总要提这一桩,说我疯子一样,不知道开心什么。但我知道,从泥石底的河跑过去,需要极好地平衡自己,在这基础上还要对速度有要求,一次比一次突破极限是非常过瘾的事。反正那时候妹妹就站在一篮子衣服旁边无语地看我玩,等我玩过瘾再和她把衣服拎到池塘边去洗。也许她专注衣服的时候我又溜开去摘花了。妹妹经常对我有意见,我也没有当回事。有人问妈妈,两个小丫头洗衣服干净吗?我妈笑着说,总比没洗干净吧。
从河边回来,要经过一片黑松林。松林里有个大墓,就对着小路,好像随时会伸手抓两个路人进去似的。本来阴暗的松林比实际上更暗了5分,每次我独自走这段路都是飞奔而过。这么快!鬼也赶不上了吧?跑远了我总会回头望一眼大墓,发现没有动静才放心。有人一起我就不害怕。有时和小伙伴们也会来松林里玩。林子不长草,地上落满了松针。妈妈说松针烧火特别好,她在娘家就经常去山里爬松针。那时烧不上柴。我们在松树下用些破碗过家家,偶尔能找到些蘑菇当菜,或者把松针扒到一起铺床,都是好玩的。有一次我们被橡树籽吸引到大墓前。松林里独独长着一棵大橡树,就在墓旁,橡子洒落在墓前的空地上。我很喜欢橡子的模样,从边上捡起,慢慢来到墓前。一边挪,一边警惕的看着大幕,生怕会发生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一边还激励自己放下恐惧,睁大眼睛盯着那块灰色的墓碑。瞧,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灰暗一点,大一点而已。橡子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会落在这里,一定不是坏事。也许里面是个好人,他用橡子和我问好呢……反正胡思乱想,捡够了橡子,退出墓地范围,才敢转身飞快逃离。
很多年后回家乡,再走这条小路,发现原来的松林比自己以为的要小多了。树没有那么高,大墓没有那么大,松林也不黑,河就那么窄。坝子在,石缝里的小花也在,只是没人洗衣服了。瀑布下的沙滩没有了,见不到河蚌了,河底都是淤泥。
我们这一代人被上一代说赶上了市场经济的好日子,可是比起我们的下一代,何尝不是也拽住了农业社会那种天然慢节奏的美好尾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