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赵佶
裁翦冰绡,打叠数重,冷淡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
今日偶然路过学校的毓秀园,远远地看到满树的红白,还以为是梨花与桃花交织在一起争奇斗艳,走近去一看,却不是梨花,倒有点像桃花了,只是桃花是霞粉,而这些花朵却是红白都有的。同行的人告诉我,这是杏花,还随即吟咏出了唐代诗人罗隐在春光乍暖还寒之时写下的“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我的心突然颤动了一下:原来这就是宋徽宗赵佶在被金兵掳走北上之时邂逅的杏花。
每每想到宋徽宗,我的心里就会浮现另一位帝王的身影:南唐后主李煜。虽说败于敌军手下被生擒的帝王在中国整个历史上确实不算少数,但能让几千年之后的我感到惋惜的,只有南唐后主和宋徽宗,要是让旁人在这两位帝王兼词人之间选择一位的话,我相信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才华与文采都空前绝后的李煜,而对宋徽宗保持缄默的态度。诚然,宋徽宗的词采不如李后主,但他的这阙《燕山亭》,借杏花道身世,表愁苦,如泣如诉,与后主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亦相仿佛,让人感慨不已。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是宋徽宗赵佶在被金兵掳往北方时的途中所写。当一个国家破灭之时,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幸免于难,更何况是一国之君,赵佶就这样被金兵拉下了神坛,开始了一段毫无尊严可言的俘虏生涯,他也就此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变成了一个人见人辱的囚犯。所以当他初见这些杏花的时候应该是欣喜的吧,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在此欣赏到一番美景。一叠叠冰清玉洁的杏花,经过巧手裁剪出重重花瓣,又逐步匀称地晕染上浅淡的胭脂,每一朵花儿都是那样精美绝伦地呈现在他眼前 。在赵佶眼中,那一朵朵杏花就好似装束入时而匀施粉黛的美人,她们容颜光艳照人,散发出阵阵暖香,胜过天上蕊珠宫里的仙女 。可欣喜过后又是什么呢?是现实吧,美人再美都会有红颜迟暮的一天,花儿再艳也经受不住料峭春寒和无情风雨的摧残,等花落枝空,又会剩下些什么呢?更可叹的是暮春之时,庭院无人,美景已随春光逝去,这里又该是如何的凄凉冷寂。赵佶是帝王之尊,也曾比这杏花更艳,如今却降为阶下之囚,流徙至千里之外,真的是有“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无穷慨恨。
一路北上,赵佶再也看不到汴京故宫,只有一双双的燕子从南方飞回寻觅旧巢,可燕子懂他吗?燕子怎么能懂他的重重离恨呢?纵然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无人诉说,只能默默地祈求上苍,希望自己能在梦中重温昔日了。然而“和梦也、有时不做。”又该是多让他绝望呢?本来梦中的一切就是虚无空幻的,近来连梦都不做,上天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留给他。
赵佶最后是被金兵折磨致死的,一代帝王,就这样落入敌手,就此陨落。这一番杏花美景,许是他人生最后的一抹亮色。历史从未给过人片刻的喘息,宋徽宗赵佶早就化为了尘土,只有这一阙词,还能让我们记得,曾经有一位帝王,在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欣赏过暖春的花,邂逅过北飞的燕,若是这样,想必他也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