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赶出办公楼的时候,他转身想去材料仓库。一颗烟拿在手里点了点,赶紧又揉进兜里。出电梯之前,又有人跑进电梯,瞟了瞟他怀中的盒子。像探寻某件大事背后的秘密。作为回敬,他也顺眼瞟了下对方手里的袋子。盒子是个好东西,遮挡着某种体面,把好奇和尴尬都装在了一起,他想。这本是个宽泛的想法,盒子、袋子、水杯盖子或者屁股上的两个口袋,都可以如此——他刚走出来的电梯,总归也是个黑洞的大盒子。这样想的时候,他就不至于像防小偷一样盯着手中的盒子了。
有人喊,你的烟掉了。他紧了紧怀中的盒子,像抱着一个被人踩过的绣球。不要紧,他回应,就像礼貌地弹掉鞋面的瓜子皮。每个人的关注点都不一样,就像他,不关注还是进了仓库办公室。这个“绣球”兜在怀里,又把他塞进盒子样的房子里。冷,他想在箱面飘两片雪。飘在越来越高的额头上也行。所有人都盯着他手中的盒子时,他觉得要盯点别的。比如泛黄的墙面,比如墙面上半张翘边的海报耷拉在床角,和被子军大衣捂在一起。
嗨,伙伴们,来吃东西!他这么说的时候就觉得很有意思,就像把绣球抛在空中等着别人接一样。专程买一张机票,从起点坐到了终点,他觉得出发前和到达后坐的出租车有点配不上票价了。他没想把绣球抛一千九百九十七公里。不过也无所谓,比在荒漠里幸福一点。荒漠里没有水汽,这屋里就有了。他赶紧把手里的盒子放下,额头上的头发也放了下来,被绒线帽压得扁平。炉火贴心的噼啪了两声,他又去盯冒白气的煤炉子。炉子上水壶空了多半,顶着盖子有气无力。被招呼的几个影子围过来,像仓鼠一样嘶啦啦剥开箱子,好奇地看看,又一个个从箱子里面掏东西出来。也不是啥稀罕玩意,几个文旦蜜柚,原本长在玉环的果树树上。商贩说是本地特产,熟练地帮他套上网兜系好绳子。红色的绳子,另一端飘着印好的纸片。像一条从玉环拖到天津的脐带。他突然怀疑有没有其他人给掉个包,比如在托运的时候,或者有旅客拿错了纸箱子。有了这跟脐带,他可以顺藤摸瓜去把肇事者找出来。但这个事情的前提是,机场的管理出现了混乱。比他弯腰时头发还混乱才成立。
几个影子已经找来剪刀,这可把他吓了一跳。这把剪刀可能刚剪过墙上的海报,刚剪过胡须,刚剪过背包上面抽掉的线头。他伸了一下腰,把桌子垫在柚子屁股下面。桌子不平,也许是地面也说不定。他就用腿看了一下桌子。他还是不想几个人围着杀一个柚子,除非像手术室一样再配个无影灯。杀也不怕,反正几个人接了,可能甜也可能不甜的柚子,至少要费一番周折。灌白开水就不用周折。
他装得像手术室外观望的家属,看他们用剪刀笨拙地开了个顶,又慢慢割裂柚皮。剪刀滑了一下,戳破了果瓤。他嗝了一声,像嚼烂瓜子皮又包在嘴里。一帮人就笑了,还不忘检查这果有没有籽。这果当然完美得没有任何的缺失!他开始琢磨客户,或者客户所管理的几级下属有没有什么定义,是全职的,兼职的,躺平的还是上进的,开小差还是不开小差的。那几个办过托运又坐过飞机的柚子,在成为他的媒介和纽带之前,真真实实地过着他的前半生之旅。可能值钱,也可能不值钱。凑巧的是,被装进了他的盒子里。
直到此时,他也没有凑齐它们的后半生之旅。嗯,或许可以参考挂在门背后的一个筐子。那仿佛是他的筐子了,里面有半包纸巾,一个苹果和啃了一半的馒头,甚至几个零件!他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背包落在了门背后。剥好柚子的人塞给她一瓣,大喊,嘴里说,好甜,这是我吃过最甜的柚子了。也有人说,谢谢何总,你破费了。他没有继续搭腔,至少现在。他觉得这些人和他们领导偷换了个概念。拜访客户而已,他觉得可以简单地把客户关系摞起来。
他没有继续想,拣了块柚子皮——那个最大的像头盖骨的柚子皮,走出通道,默默来了一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