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沉的,我跟着母亲迈着小步往家里跑。
空中突然聚集起来的乌云遮住了毒辣的太阳, 跑动时带起的风挥发着全身毛孔里挤出的汗珠,给这具即将融化在40度高温里的躯壳带来了一丝丝的爽快。
母亲肩上扛着的锄头没能跟上她跑动的节奏,“吭吭”地砸着母亲的肩膀。母亲稍微停住,看了一眼越聚越多的乌云,把锄头换了一侧肩膀又小跑起来。
我能感受到母亲的焦急,但想起下雨天的种种乐趣,我又忍不住的期盼这雨早点到来,越大越好。
等我和母亲挥洒着汗珠冲到家里时,12岁的大姐和10岁的二姐正站在一袋装满麦子的蛇皮袋前束手无策。
在外面玩耍的二姐把大姐叫出屋外时,乌云已经黑压压的一片了,大姐马上指挥二姐开始抢收晒了满院的金黄麦子。金黄的麦子被一簸箕一簸箕的装进蛇皮袋里,和她们差不多高的袋子迅速被填满长高,要搬运时才发现她俩谁也搬不动这个“大胖子”。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倒出来时,我和母亲冲进了大门。
母亲放下锄头,稍微松了一口气:“大丫,二丫,我还怕你们没注意要下雨了呢。小毛,你和你姐一起去装,我来搬。”
母亲把麦子倒出一点,把蛇皮袋扎了口,一弯腰,一用力就把100多斤的一袋麦子扛在了肩上,然后把麦子送进了我家唯一一间没漏雨的房间。大姐二姐在有了我这个生力军加入之后也干的更起劲了。
啪嗒,啪嗒,豆大的雨点在母亲扎完最后一袋麦子时落向了人间。地面先是扬起一阵尘土,愤怒地反抗着雨滴不请自来的粗暴行为,然后很快又淹没在雨滴越来越多的援军当中,天地间的大熔炉被泼进了一瓢冰凉的水,瞬间被降了温。
母亲搬完麦子很高兴地跟正在穿雨衣的我们姐弟三说:“刚刚好,这老天爷挺有眼力劲的嘛”。
我们没有功夫理她,大姐先穿完雨衣、雨靴,兴奋地呼嚎着冲进了雨里,我和二姐不甘落后,还没扣完扣子就跟着大姐冲出去了。
夏天下雨的时候,是最容易挖知了猴的。它们藏身的洞口被雨水冲大,灌水后它们会自己爬出洞口,我们姐弟三就徘徊在各个小树林里,等着它们露头。
雨越下越大了,三个幼小的身躯逐渐抵挡不住暴雨的“狂轰乱炸”,大姐发出撤退命令,我和二姐跟着大姐有条不紊地往家里狂奔。
再回到家里,家里就突然成了另一番场景。饭厅里的桌子被移到了墙角,原来桌子的地方被放上了两个塑料洗脸盆。父母卧室的床上被铺上了一层防水布,破旧的屋顶上每隔两三秒就有一滴雨水打在防水布上。姐姐卧室的床上放着一个大铁盆,雨滴落在里面砰砰作响。我站在中间的饭厅里听着雨落在塑料盆里,落在防雨布上,落在铁盆里,时快时慢,时缓时重,煞是好玩。就像是在屋外淅沥雨声的柔和背景下,屋里再进行一场别开生面地音乐庆典。
母亲从来不跟我们抱怨什么,她总会笑着跟我们说:“又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日子了,来,大丫二丫小毛,过来过来,今天跟你们讲一个李老三的故事。”我们姐妹三马上搬好小板凳围着饭厅接水的塑料盆坐好,焦急地等待着母亲嘴里那些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我曾经一度怀疑母亲的故事都是从这个水盆里来的,不然为什么每次都要围着水盆讲呢。
这次母亲讲了一个残疾的李老三卖灯油的故事,我被感动的一塌糊涂。母亲跟我们说:“李老三是一个被生活遗弃的人,但他没有放弃,他用他的努力重新使生活对他回心转意。”我刚被感动的心情被母亲一句我不能理解的话冲淡了不少,不一会我又嚷着母亲讲下一个故事。
家里的房子很破,但母亲从不提修房子的事,我们也不会提,因为我们期待着和那个饭厅中间接雨水的盆一起听母亲讲故事。有小伙伴下雨天来找我玩,他们先会“哈哈哈”地嘲笑我家漏雨的房子,等他们被留下来听母亲讲完故事后,他们便爱上了这座漏雨的房子。到后来大家都知道了这座漏雨的房子是个有故事的房子,于是每到下雨天都有一群小伙伴想来我家听故事。为了不影响我们听故事的氛围,我只能让他们轮流过来。
漏雨的房子在我上四年级那年被翻新了,原因是一个暴雨的夜晚,一片经受不住狂风暴雨肆虐的瓦片跑到姐姐的房间躲藏,沉重的瓦片砸肿了大姐的右脚。第二天母亲就把正在下蛋的母鸡卖了5只,去请了几个泥瓦匠爬到我家屋顶上补了缺口。
在再次下雨之前我一直都心存遗憾,可能不能再和那个接水的盆一起听故事了。结果再下雨时以前饭厅漏雨的地方又滴下了水。母亲也毫不在意,拿盆张着水,围着水盆又讲起了故事。
后来上了初中,我开始了住宿的生活,漏雨的事情和母亲的故事也越听越少了。没过几年,闯关东的父亲活计有了起色,赚了不少钱。父亲回家推了旧房子,在村子里首先盖上了二层小洋楼。母亲仍然种地,除草,脸上挂着一如既往地微笑。
到后来回想当时的生活,才知道当时生活艰苦的时候,我们家在整个村子的财富排行榜上处于倒数第一第二的水准。自家鸡下的鸡蛋一部分给我们姐弟三补充营养,一部分拿去卖钱维持家用,还常常要去地里挖野菜填饱肚子。
后来我问母亲:你觉得当时的生活苦吗?
母亲反问我:你觉得苦吗?
我说:不苦。
母亲笑笑说:你们觉得不苦,我就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