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总管王毅虽然已经做到了他这一行的顶峰,不过每日近身侍候皇帝时,从不假手于人。这也难怪,他自九岁进宫服侍太子,又一同经历了永康之乱,与当今可算是生死与共,这里头的情分自然旁人难比。
上午散了朝,照例皇帝是要去寿康宫与太后一道用膳的。本朝以孝为先,皇帝更是以纯和至孝闻名。娘儿俩吃着聊着,待太后午后小憩,王毅再推着皇帝去上书房,却不是召见臣下或者批阅奏章——这些事向来是长公主与柳相和六部共同商议的。皇帝闲暇时多半是习字,只是少年时的那一场重伤损了元气,他的笔力略弱,落笔虽则隽秀,到底不似先帝中正,更没有太祖的雄浑遒劲了。
许是那年惊吓过重,皇帝与王毅记忆里那个活泼开朗的孩童已然迥异。今上寡言,虽然人仍是温和的。
“浙江进贡的杨梅皇姐可还喜欢?”他抿了墨,停下来问。
“回皇上的话,长庆宫的谢姑娘说长公主进了不少,想是合了殿下心意的。”王毅躬了腰,“奴才未讨您的示下,又着人往长乐宫送了些。”
皇帝放下笔,自己推着轮椅到窗边,日头眼看就要西沉,宫城的红墙碧瓦洒下一层金光。
“蠢材,你懂得什么?皇姐监国后的第二年,江南科举弊案,地方上层层相护,久而未决。彼时世子还小,皇姐把他抛在宫中,微服私访,足足大半年功夫,才使江南风气为之一清。皇姐微服下的江南,从那富庶地回来,也只带了一篮杨梅,说是独爱此味。”轻轻拂过自己双腿,“至于阿熹,母后怜她少小丧父,一向何等骄纵,地方上若是送来奇珍异玩,她必是喜欢,至于这风味土仪,你是怕她没有别的路子得来么?”
“是是是,原是奴才的不是。陛下,天色不早,不如回宫歇息吧。”王毅端来个玉盘,里头不过十数个牌子。皇帝不良于行,于妃嫔上也就无太大兴致。自皇后仙逝,除了贵妃柳氏和底下四妃六嫔,也是有数年未曾选秀。
令烈扫了一眼,便道:“还是去贵妃处吧,太学里说阿就今日有些心神不定,朕去看看。”
令嘉就是皇帝次子,柳氏所出。无论从长从嫡,照理都不应越过皇长子令嘉名。只是先皇后体弱,勉力生下的皇长子便是先天不足,加之皇后早逝,养成了个阴郁的性子,自然不如二皇子讨喜。前朝屡屡奏请立皇长子为太子,尤其镇国侯韦磊与骁勇侯戴奇,皇帝却一直推脱,说两位皇儿还需历练,不急在一时。如此多次,臣下们便有些微辞,二位皇子之间,难免也生了些罅隙。
果然到了柳氏的长春宫,里头早已点了灯盏,贵妃领着二皇子在宫门处翘首候着,就像寻常人家妇孺盼着丈夫回来的模样,皇帝的笑意便也盈了出来。
“阿就今日有何不顺心之事,说来听听?”
那令嘉就果然伶俐,已站在王毅身旁,向他拱拱手,“王大人辛苦了,宫中另备了酒菜,您去歇息吧,父皇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