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父亲的想法,孟音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她也觉得很冤枉。尤其是在她深入系统学习心理学之后,了解了关于性格、爱好的遗传性之后,就愈发地认为父母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情绪对于自己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很多事情并非是她能决定的,遗传学上的东西往往都带有些许的宿命意味。既是如此,为何自己偏要背负这沉重的罪名?
思绪一旦萌发,便一发不可收拾。一种混合了委屈、怨恨、无奈、痛苦的复杂情绪在孟音的心中生根发芽,且无法排解。彼时的她并不知道,这种不断滋生的灰暗心理,就叫做心魔。随着学习的深入,孟音掌握的知识与能力越来越多,一颗复仇的心也愈发难耐。终于,在她大学毕业的前夕,对自己亲生父母的复仇行动开始了……
像是要将不快的回忆甩掉似的摇了摇头,孟音抱着牛奶又坐回到椅子上。当年的事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结,尤其是在解决了韩承恩家的事之后。当时发生的一切对孟音的触动非常之大,韩家人一双双空洞绝望的眼睛带给了她很大冲击,她也头一次对生命的概念有了些许认识。
韩家事了之后很久,孟音终于鼓起勇气回想别人曾经对自己做过和自己曾经对别人做过的事,也开始对自己的选择甚至存在有了疑问。然而,她找不到答案。
曾经她也想过四处旅行,在流浪中寻觅答案,但白黎安和韩承恩的求助延缓了她的脚步,久而久之也就暂且把计划无限期搁置了。渐渐的,随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孟音也就习惯了这种慵懒、无节奏,却有着些许责任的生活。她也很珍惜这种生活,发自内心地不愿被打破。
所以,摆在孟音面前的问题不是如何解决事件,而是怎样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保护这种平淡的生活,同时还要对抗自己内心中的破坏倾向。因此,她始终在不同的人之间转圜,希望能够以破坏力最小的方式去化解可能出现的矛盾。可是思来想去,自己能做的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还真是保护难于破坏啊……孟音在心中感叹。
趴在她腿上睡觉的牛奶仿佛察觉到了主人的心绪波动,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孟音。
“这个世界不就是由吃饭、睡觉、玩耍组成的吗?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忧愁呢?”猫儿的心中也许就是如此想着的吧。
……
林墨疲惫地坐在病房门外的长椅上。冯莹莹经过一夜的抢救,凌晨时候就已经脱离危险并清醒过来了。然而,她完全拒绝与林墨沟通,甚至不允许他呆在病房里。心惊胆战的林墨无奈只能坐在病房门外,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冯莹莹,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傻事。
在他的印象里,冯莹莹虽然很是任性,但绝对不是一个会亲身犯险的女人。或者说,她本能地时刻回避着各种意义上的危险。所以,虽然她对白鹭做了疑似危险的行为,但一来她不太可能会抱持恶意,二来也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以她的性格甚至连多余的解释都不回做。因此,昨晚上她的自杀行为就愈发显得非常怪异甚至荒诞。
林墨记得,在之前和孟音讨论白朝夕的死时,孟音曾经说过心理学对于“死”的看法。根据部分心理学家的看法,“你和你认识的每个人总有一天都会死去”这个令人不安的事实一直潜伏在人类的脑海中,并从根本上驱动着人类做每一件事,从选择去教堂或者寺庙、选择素食或者健身,到激励我们生育、拍照和认真工作。而对于健康的人来说,死亡通常潜伏在他们的思想深处,并在潜意识层面上产生影响。
“大多数时候,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都不会意识到死亡,也并不会多虑。我们更直接地关注眼前的事物。”孟音边喝着咖啡边说道,“然而,如果死亡的不确定性消失了,会发生什么呢?如果我们突然被告知死亡的确切日期和方式会怎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林墨疑惑地问道,“这种事情就像三流小说里的剧情一样,甚至都不会给读者代入感。”
“不,有一种情况是可能的。”孟音神秘地笑着,“那就是自杀,有计划的自杀。”
“这……”林墨下意识想要反驳,却绝望地发现孟音的话是对的,“这还真是……”
“极端主义者认为,‘人类不过是呼吸着的、排便的、自觉的、随时可能死亡的肉块’。而一旦你相信了这种说法,由此带来的自我意识则有可能会造成压垮自身的焦虑和恐惧。由此衍生出的‘恐惧管理理论’认为,人类接受一些文化构建的信念——例如,世界是有意义的,我们的生命是有价值的——是为了抵御原本可能会使人吓懵的存在主义恐惧。同时这也意味着,人类如果被提醒自己何时将会死去,就会更加坚守基本的文化信仰,并努力提升自我价值感。也会更加捍卫自己的信仰,对任何威胁到它们的事情都表现出敌意。
“但是,这种理论对于自杀者来说完全说不通,毫无意义。自杀的人不会话费时间和精力去思索生命的稀缺性,他们只会觉得生命是脆弱的、离散的、毫无意义的。而从当你计划好了自杀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开始了倒计时。一部分人要么决定尽其所能去弥补生命中的遗憾,要么选择反思自己的生活,花尽可能多的时间和所爱的人一起做能带来快乐的事情。另一部分人,则会感到他们对死亡更有掌控感,并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表现出较轻的焦虑,以及更小的防御反应。甚至,一些人可能会选择退出生活,不再对社会做出有意义的贡献。”
“这很有美感不是吗?”孟音愉悦地做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