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盛满了雪,雪下是积年的灰尘和落寞,当然还有一株夹竹桃,枝桠透着衰败,却依旧倔强的挺立着。
海子透过窗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心底萌发出无来由的悲伤,却又不敢沉浸其中,自嘲似的摇头,这份悲怆就化成了擦玻璃的动力。
三十八了,还是有很多问题没看透,可看透了又能怎样?生活不照样汹涌而来。要么弄潮,要么被大浪裹挟着浮沉,不过如此。
门铃响,儿子又没带钥匙,这小子!
儿子不是亲生的,亲儿子被前妻带走了,走得时候决绝的一塌糊涂。背影写满怨恨,连脚步也渗出愤懑。六年只见过六面,跟年终奖似的——盼着,失望着。
人的一生有几个六年可以专心致志地等待,等待亲人回头一笑,或者挥手作别。海子等不了,就又找了个女人。女人有儿子,比自己的孩子小两岁,不淘气,甚至有些胆怯。
海子扔下抹布,给儿子开门。
“回来了,饿了吧?”他知道儿子不会回答,便径直去厨房端出饭菜,万年不变的西红柿炒鸡蛋,好在加了一道横菜,宫保鸡丁。
儿子洗完手闷头吃饭,他像守财奴盯着万两黄金似的端详着。“又长个了,赶紧长大,你妈就放心了。”他在心里嘀咕,像是祈福,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儿子没看见海子的举动,小肩膀一耸一耸,像是抽泣。海子知道八成又被人欺负了——脖颈儿画了两王八,跟着肌肉的摆动也起起伏伏的——海子很生气。
“要不我去找你老师谈谈?总这么欺负也不是个事儿啊!”
儿子固执地摇头。
“那你打算就这么忍着?”
儿子又点点头。
海子敲着桌子说:“你能爷们儿点吗!”
“我现在忍着,不代表我将来也会忍着。”
海子有些惊诧,没曾想儿子还挺有想法。“你现在都不会保护自己,将来顾虑更多。”
“你错了!我现在最多只能告老师,老师最多也就批评他几句,可等我将来有份好工作,我会让他知道欺负我的下场!”儿子眼眶里泪花晶莹,可表情竟有些狰狞。
海子心头一颤,突生尴尬。自己年轻时也曾寄希望于将来,但将来真的到来时,却充满了变数。
海子学习挺好,但高考发挥失常没能进入心仪的学校。家里没钱供他补习,海子便背着贷款上了一所三流大学,好在专业还算紧俏,毕业后委实风光了几年,可是这该死的脾气……
海子叹口气又摇头,没再言语,窝进沙发里给儿子削苹果。
这该死的脾气总是在不该发作的时候发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从此一路走低,辞职、创业、破产。郁闷时他同几个朋友喝酒,趁着酒劲去了不该去的地方,睡了不该睡的人,前妻知道后没哭没闹,收拾好行礼就走了。
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不是死别,而是生离。
走神间,水果刀割伤了指头,殷红的血兴奋地涌出。海子皱着眉把苹果扔进垃圾桶,又有点舍不得,捡出来放在水里泡着,“去了血渍还能吃。”
“碗筷你不用洗,吃完好好写作业。”
海子出门摆摊去了。后找的女人会摊煎饼,味道不赖,附近的上班族常来光顾,虽然辛苦,赚得却也不少。可惜,女人得了癌症,都没来得及好好治疗就死了。
临终前,女人拉着他的手含混不清地央求:“把儿子带大,来生我给你做牛做马!”
海子这小半生没给别人承诺过什么,这算头一次吧。
小路挺长,可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海子没时间回味,生炉子起灶,他忙着呢!
“来吃煎饼哦,嘎巴脆,家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