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来访一天,我和妹子都休了假,简单而温馨地招待老人家。
晚上妹子乐不可支地拿我开涮,说我在爸爸面前连她的手都不敢牵。
我说不是这样的。
情侣们在繁华的商业街可以毫无顾忌地搂抱亲吻,在老家的街巷里也不妨大胆牵手,这是因为感情的表达是一种自由,不用太考虑无关者的眼光和看法。
但不在爸爸面前牵手,是照顾我们所在乎的亲人的心情感受。
这是一种人性关怀:爱一个女人,就要照顾她父亲的感受。
不妨想想自己:假如多年以后,我们女儿的男友在我面前,和我的女儿拉拉扯扯,腻腻歪歪,我肯定会提醒他收敛收敛。如果那小子拒绝顾及我的感受,我就很可能把猎枪上膛,对准他的鼻子。
抗芒,我当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甚至他们已经做了什么,拉手,亲吻,性交,这完全可以想象,也可以理解,并且可以接受,因为这也是我们在做或曾做过的。但是我仅仅希望自己的感受,得到理解和照顾,而不是明目张胆的示威。
这并不矛盾,任何事物的本质和表象都是不可割裂的。
男人向女人求爱,本质或许就是“请让我上你”,女人感动到流泪地点头了,是答应“你可以上我”,我们举行结婚典礼,是宣告所有来宾“我们要性交了”。
但是我们是不会这样直白地表达的,对不对。因为即使是热带雨林里的小小的极乐鸟,交配前也有复杂的求婚仪式,而这个仪式的成功率还不高。
更不说复杂的人类文明:演化规律、人类感情、社会规则,像套娃一样,构成了物理、化学、生物本质之上的,一层层的表象。
本质和表象是一个整体,不可分离。
我们不要幻想将本质和表象分离开来,即便是能够分离了表象的本质,也必将不再是分离前的那个本质。假如人类无需顾忌任何感受、禁忌、规则、文化,那所谓的人类也就称不上是人类了。
这条认知的缺乏,让人们产生了很多幻象,比如《索多玛的一百二十天》,或者完全相反,比如一些直男可以享受女神的冰清玉洁、吐气如兰,却不能接受她也需要排便、挖鼻屎或者有性欲。
不过,当然,他们的幻想对象当然可以只是冰清玉洁、吐气如兰,而不需排便,挖鼻屎,存在性欲,但是像这种贞子或者画皮一般的存在形式,他们真的想要吗?
古人讥笑叶公好龙,但叶公并没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就像我们说自己是龙的传人,并不等于真的相信,曾经有一条浑身鳞片的怪物,占过我们祖祖祖祖奶奶的便宜。
我们所处的社会和文化是一个层层嵌套的结构,它在复杂的本质之上,发展出了多层级、多中心的表象,这构成了我们一出生就在其中的,浸入式的心理和生活方式。
这种浸入对我们的影响和操控,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更为深远和强大。
为什么多数人的生命会在青春期的短暂闪烁之后,重新回到父辈的老旧轨道?
为什么很多人在面对成长时会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甚至于渐渐成为自己所厌倦的人?
为什么总有人一边唾弃包办的婚姻,却一边发现当初自己真爱的选择,最终成为一个无法逃脱的诅咒?
弗洛伊德发现了潜意识,让人们认识到自身意识更深层的存在。然而我们很快发现,我们身处更大的混沌之中——我们的生活、我们的文化,我们的存在本身。
我们试图发掘本质,但充其量是剥开了一层又一层的表象,却无法弄清最新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究竟是最终的本质,还是仅仅更深一层的表象?
我们提醒自己不要被表象所迷惑,不要被别人的观点所操控,但是我们又如何判断现象的本质?更近一步说,我们做出这个判断所依赖的标准,又是谁预埋在我们心中的船锚呢?
母亲在催我生一个孩子,我最终肯定会生一个,他最初由一个受精卵开始分裂,成为一团肉眼看不见的富含水分的有机物,后来他分化出神经元,靠着钠和钾的交换来产生和传递电流,他长出了骨骼,成分和老家山上的青色石灰石成分相同,他长出牙齿,牙釉质的矿物成分就是麦田土壤的基质。
但是他生命的意义绝非水、钠钾、石灰石和碱式磷酸钙。生命的存在,在于“存在”本身,但我们生命的意义却又是“反存在”的。
我们在混沌中产生意志,努力寻索和体验,终于发现我们身处更无边的混沌。我之所以用“混沌”,而不用“空茫”和“虚无”,因为我的眼前,真正是有大象的,一只硕大无朋的大象。
我触摸并体验这只大象,试图凭意识去拼凑出它的整体。我也相信我终于会发现大象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意义,因为大象只是我们所处时空的小小一隅,更大的时空的存在是我终其一生也无法认知和理解的。
那时候我的意识,是不是可以把“混沌”,升级为“空茫”,直至“虚无”?
我们从混沌中产生坚定的意志,这个意志在更丰富的表象中又逐渐迷惑,深陷更大的混沌,空茫,甚至虚无,这时候,最好的活法是什么呢?
是重新找到一个意志,认死它,不再改变,把它当做通向本质的一条溜索,无视一切地,一路溜进去。
这时候,你的意志,我的意志,巴菲特的意志,第欧根尼的意志,偏远部落民甲乙丙的意志,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所以,真正的真理,一定是以疑问句的方式存在的。
比如,活着比死去更尊重生命吗?
比如,自由恋爱比包办婚姻更科学吗?
比如,女神比女鬼更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