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曹文轩的作品,有一种强烈而鲜明的孤独感。无论是《草房子》还是《穿堂风》或他的其它作品都无一列外。也许,每一个作家都有一个特定的主题,法国杜拉斯写作的主题是欲望。我认为曹文轩的小说写作主题就是孤独;正如他的作品主要区域常常以一个“油麻地”出现在作品中一样,这是他文学的自家领地。
有人说过,文学创作其实写的都是自己。曹文轩的小说中的孤独意识一样,因此,从他作品中这种极为强烈鲜明的孤独感,说到底是作者人生尤其是童年的一种主要的心理印象。因为曾有作家如此说过,一个人的人生质量,最终是看他的在成年时反刍的是什么饲料。曹文轩的小说不过是在用小说的形式诉说童年留存在生命最深处的底色——孤独。
在阅读他的作品中,自然唤醒了我记忆深处模糊的孤独感。
在上个世纪的80年代初,时代的荒芜,物质的贫乏,饥饿感无时无处不侵蚀着我们弱小的身躯与心灵。虽然这些记忆难以忘怀,但,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岁月深处的那种天荒地老般漫长无止境的孤独。
我曾写过,在童年时期,放学后去找猪食的那件事,因为家里没有女孩,大哥帮衬着父母打理田地李的活,弟弟还小,所以,只能是我承担着在放学后打猪食。而当地的习俗,这种事一般是女孩子,加上我的天性就害羞不出众。因此,这件事更让村里的大人拿出来说事,心里自然感觉无地自容,很多时候,每当和女孩子野外打猪食的时候,就常常故意躲避大人的眼光,由此,就只能是形单影只。也许,我内敛的个性,就是这样逐渐形成的。
春暖花开,山花烂漫,漫山遍野的油菜花下,我一个人在广袤的田野或旱地中,独自一人,在集中打好满满一篮子猪食后,就常常会独自一个人躺在油菜花中,静静地聆听大自然的天籁之音:有鸟儿在空中迅疾地越过,唧唧喳喳,声音是那么的清脆纯净,好像天空也瞬间变得如此的明净一样;有时候,几只山雀在附近的林间上蹿下跳,相互嬉戏逗乐,让人感到整个宇宙如同真空一样,除了自己,再也没有什么存在,给人一种如此沉寂的感觉。躺在油菜花上,由于地里的湿气渐渐透过衣服,感到阵阵凉气,闭着眼,时间久了,心灵好像被什么东西穿透了似的,人顿时有一种飘然于空中的感觉。耳朵中自然也能听到春风的絮语,其中还伴着在花丛中嗡嗡采蜜的蜜蜂的乐声,如此种种,给人一种人间仙境的感觉,在各种声音的杂合中,给人印象深刻的,是那种能穿透岁月的孤独,一种深入心灵与精神的寂寥。有时候,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孤寂中的人,心灵无限扩大,大得无边无际。也许,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真正感受到内心的孤独病坦然地享受着它。虽然,那个时候,并不能意识到,其实,孤独,是我们人的本然状态,无论谁都逃不脱孤独的控制,今天,在社会上,我越来越感受到,那些越是喧嚣的地方,或者越是爱热闹的人,其实,哪里的孤独越是深沉。童年时期的我,在野外旷远的天底下,在明晃晃的热烈的阳光底下,万物静默,整个宇宙就如母亲子宫一般,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声响,但我并不害怕,非但如此,反而很享受那种一个人的状态。有时候,母亲在不远处给我打招呼,说事要去姑姑家找亲戚,要我回家自己做饭吃,我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聆听大自然的孤独。
在我的记忆深处,孤独的印象如丛林幽暗的之处,它一直深藏在岁月的深处……
个性孤僻、性格内敛的我,喜欢独处。一个人漫无目的的乱走,尤其是在阳光灿烂,在做完家里吩咐我做的时候,剩余的时间就全都是我的,可以自由支配。于是,一个人走到外面,有时候,看着天空,思绪信马由缰无拘无束地驰骋着。村子后面有一个小树林,记忆中树林茂密,每到夏天,林间的鸟儿啼鸣,蝉儿阵阵聒噪,自然让人想起诗句:“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深处其中,听着那林间鸟鸣蝉噪,看着强烈的阳光透过层层浓密的枝叶的罅隙,射进林间的点滴屡屡阳光,虽然孤独,但也很享受,恍如进入一片深山老林。精神也好似经历一种佛光的超度,心灵得到山林氤氲山光水色的洗礼,一种异样的通透和彻悟的感觉,也许是大炼钢铁时期的乱砍滥伐,也许是后来村里人大搞建设,童年的我,对此已经无所知晓。但是在树木的毁损减少后,在空寂的被裸露的黄土山上,留下的只是人的孤寂,心好像被什么偷空了似的,没有灵气,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
很多时候,是一个人,要么望着远山,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只是出神发呆,让无尽的思绪尽情会发,漫无边际,也许那就是一种叫冥想的境界吧。天空时而飞过雀鸟,时而是风轻云淡,在广阔的天际,是放飞童年漫飞思想的原野,让儿童不受束缚的怪诞自由飞翔。
有时候,即使深处在村中的那条几乎贯穿整个村庄的巷子,我们把它叫做穿堂巷,即使在天空阳光凶猛火辣肆无忌惮地怒射大地,把整个世界都烤的像一个火炉般,巷子也是凉风习习,因此,没到正午时分一直到下午2点之间,有吃饭的大人端着饭碗,谈天侃地,热热闹闹,一个个赤着上身,在农村,炎热酷暑的盛夏,那是没有什么好害羞的,只要凉快,只穿着一个短裤衩,也无伤大雅,那个时候的村街小巷,就像赶集,一到那个时间点,就像统一号令似的,从各家各户零零散散三五成群地像鱼儿一样游向这条巷子,我也不例外,但是,我只是静默地坐着,几部发表任何言论,也毫无交流,只是似听似幻地坐在那里,因为,即使在这样热闹的环境中,我依然有自己心灵深处的世界,那是只有我才可以享受的,闹只是表面巷不被孤立,但是,我内敛和孤僻的个性,始终融入不进那个热闹的世界,那是与我无缘的,热闹的巷谈,更衬出了我内心的孤独。
还有一个很深刻的记忆,也许,只有那个时候才有的,那就是据说国民党逃亡台湾,但时刻不忘回到大陆,因此,经常通过飞机来散发各种传单。那时候的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政治,但每每天空有飞机,且飞机回撒播一些传单,我们是无比兴奋的,捡到某些让人异样的东西,还不忘在同伴面前去炫耀一下,当然,我是不敢的,虽然想,但是害羞内敛的个性,从来不敢去冒此天下之大不韪的。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隐隐约约听说,那是身在台湾的国民党对大陆人们的某种蛊惑,政治上的一种洗脑,那是激起反动的,要是被国家政府发现,那是一定得抓起来坐牢的,因此,虽然心中窃喜,那也是私下的,然而,虽然如此,心中总有一种冒险的刺激感。
童年的记忆,就像万花筒一样,只要你轻轻转动一下记忆,各种各样的苦难与美丽相夹杂在一起的生活之美,始终捡拾不完,就像海边美丽的贝壳一样,然而,在我的记忆深处,都与孤独结缘,他们生活中的一幕幕构成了我童年影像中最难以忘记的孤独长河,从童年里静静流淌一直流向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