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当吴妄提出要去竹咀时,我并不愿意去,如果不是陈佳韵也赞成,我压根不会陪着他去犯傻。那天上的是政治课,大家都知道,初中的政治课没多大意思,在那个燥热的午后很多同学都昏昏欲睡,吴妄本就是一个很多事儿都不在乎的人,索性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甚至还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我在不经意间看到一大摊的口水缓缓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堆积在课本封面小女孩的头发上,书皮被水浸润之后产生了褶皱,使女孩原本的直发变成了卷发,我侧过身使目光从这个情景逃离,偷偷看向坐在我斜后方的陈佳韵。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时不时微微点头与老师保持互动,无论多无聊的课她都会专心致志,目光随时跟随着老师的身影,手中时刻握着笔准备记录。
当我发现老师朝我这边看过来时,我立马扭过身子坐端正,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模样,同时踢了一脚吴妄的凳子,好让他赶快醒过来。或许我用力有些过大,发出了很明显的声响,吴妄被瞬间惊醒,双手并用擦掉了嘴角残留的口水。我想这一切应该都被有着多年执教经验的政治老师悉数洞察,不过他并没有与我们计较,这么多年的教学经验,经历过的调皮孩子太多,像吴妄这样上课睡觉的一定数不胜数,不如随他而去,只要不影响正常上课就好了。另外一方面,我们作为学生,也会认为这个老师心胸宽广,是一个真正的园丁。吴妄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让我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清醒过来。
一下课,吴妄就立马转身面向身后的陈佳韵,然后还喊我也转过去,说是要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瞟了一眼贾木许,然后盯着吴妄,暗示他旁边还有个人呢,他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管他,他是个呆瓜。
没错,那家伙确实是个呆瓜,连陈佳韵这样温柔的女孩子偶尔都会对这个呆瓜感到不耐烦,你看,现在这个呆瓜正忙着抄老师留下的板书呢,是个正常人都知道,政治课的板书压根不用记,都是课本上的原话,圈圈画画就行了。接下来,我的同桌吴妄坐得板正,一本正经地对我和陈佳韵说:“这周放假,咱们一起去竹咀吧?”
我知道竹咀那个地方,它在镇子的东北方向,距镇中心有十几里地远。西边挨着一个叫鹰咀的村子,名字由来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因为那里有很多鹰,而竹咀之所以叫竹咀就很简单,因为村里遍地都是竹子。而陈佳韵还不知道竹咀这个地方,因为她家住在镇子西南方向三十里外的石坡湾,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为什么要去竹咀,吴妄给我们解释了半天,最后说得让陈佳韵很是激动,坚定地说着:“我要去!我要去!”而我对他的计划依然没什么想法,是个正常人都知道那不可能。不过我还是装作很激动的样子表示赞同。当然啦,我赞同的唯一原因就是陈佳韵。从升入初中,进班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她了,因为我觉得她是我们班里最好看的女孩。
而去竹咀的计划目前还面临着一些问题,比如一般放假的时候陈佳韵的爸爸都会骑着一辆摩托车来接她回石坡湾的家,而去竹咀必然是在周末,又比如,我们对竹咀的情况都不熟悉,而且偷竹子要选择夜晚,去了之后我们该如何找到吴妄说的竹池呢?
去竹咀这件事确定之后,后面的两堂课吴妄完全没有心思听课了,他甚至开始在作业本上写计划,虽然我并不是很期待,但还是耐不住好奇心,扒过他的本子看了看,上面写着:竹咀计划,时间:2012年10月26日下午两点钟,人员:吴妄,陈佳韵,沈炽,准备工作:地图,干粮和水,锯竹子的工具,背包,手电筒等等,目的:找到竹池,偷取罗汉竹……我看他的计划书写的有模有样,不禁让我觉得自己在参与一次伟大的冒险,也是那一刻,我去竹咀好像就不仅仅是因为要追随陈佳韵了。在我看来,吴妄是一个冒险主义者,一个乐观主义者,还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假如,我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吃过晚饭后,我和吴妄先来到教室,他把课堂上写的计划拿出来,我们打算在陈佳韵没来之前再把它修改得更缜密一些。我拿过本子,把计划涂掉,添上了夜行,这样一来,四个大字就变成了“竹咀夜行”,吴妄拍拍我的肩膀,连连叫好:“你真厉害,竹咀夜行,听起来更高大上了,像一个真正的计划!”我倒没觉得高大上,而是觉得浪漫,一天中除了清晨与黄昏,就数夜里最浪漫了。
陈佳韵和另外一个女同学手挽手进来的时候,吴妄高举右手招呼她快过来,那个女同学见状,松开陈佳韵的胳膊,捂着嘴偷笑着回到了她的座位。我心里想,我要是能有吴妄那样的勇气该有多好啊。陈佳韵端端正正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我和吴妄拿着本子一同转过去询问她的意见,心里都期待着能得到她的一番夸赞。
陈佳韵细细看过一遍之后,说:“计划倒是写得蛮不错,但有一个问题,就是放假的时候我爸会来接我回家。”果然,和我想得一样,计划得再好,也不能解决有关大人的棘手问题。
看到我和吴妄一脸忧愁的样子,陈佳韵宛然一笑,说道:“不过这个问题呢,我在刚刚吃饭的时候已经考虑好了,”听到她这句话,我俩又露出惊喜的神情,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话,“我周五会给我爸打个电话,说这周末就不回家了,有个同学过生日,周五和周日的晚上我就住在镇上的姑姑家里。”陈佳韵果然心思细腻且聪明伶俐,这样一来,最大的难题便解决了。
吴妄开心得拍手叫好,夸赞陈佳韵简直是冰雪聪明,陈佳韵也是一副受用的样子,而我,照例把想说的话憋在了心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羞涩,很多话可能一辈子都没法再说出口了。
剩下我们需要准备的东西之中,手电筒可以从家里拿,锯竹子的工具五金店里有卖,两毛钱一根,我们打算买五根,至于干粮和水,我们计划一起凑一些钱,在出发前到思达超市采购。让我头疼的是我没有零花钱,我该到哪里去借一点钱呢,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我堂哥比较合适。
我堂哥沈树和我同校,比我大两届,读九年级,品学兼优。他的成绩即使在重点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因此他每次都是我妈教育我时让我学习的榜样,他很让我大伯放心,所以每个星期他都会得到一些零花钱,毕业班每天的学习很紧张,我猜他身上多多少少会有些零花钱。
第二天大课间的时候,我跑到一楼的毕业班,趴在窗口向里面张望,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一片死寂,有人趴在课桌上睡觉,有人埋头做题,总之就是死气沉沉的,不像其他两个年级,上课时间都总是鸡飞狗跳的,更别提下课时间了。我把窗户扒拉开,小声地让窗口那个同学帮我把沈树喊出来,她虽然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也不太好意思拒绝我这个小小的请求。
我站在教室的后门口等待着沈树,他出来后,看到是我找他似乎还有些惊讶。为了不耽误他过多的时间,我开门见山地说道:“哥,我这周末要和同学出去玩,你能借我点钱吗?”他的回答让我没想到:“我还以为是我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呢。”我又接着说:“十块钱行吗?我会尽快还给你的。”“借钱可以,不过钱我没放在身上,在我宿舍呢,下晚自习后你在宿舍楼下等我,我拿给你。”我道了谢之后深深呼了一口气,钱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就不至于在陈佳韵面前太过没面子。
周六下午两点钟,我按照约定,第一个到达了农民街口的石牌坊。其实我早在十二点钟就吃完了午饭,一看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早,就寻思着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思来想去后,我跑到了住在服务楼的林丰家,碰巧他正在看一部香港的鬼片(严格来讲它是一部僵尸片,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们把那种类型的都叫做鬼片,以此来显得我们胆子比较大)。
片子并不吓人,反而有些搞笑,我看得津津有味。到一点四十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地起身打算离开。林峰按下暂停键,问我干嘛去,为什么不看完?我回答他说,以后有机会再看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瞧你装逼那样儿”,说完,他就扭过头去看电影了。
我跑到石牌坊的时候,时间还不到两点,过了一会儿,陈佳韵来了,但是她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儿,吴妄是最后一个到的,背着一个大大的旅行袋,真好奇他都准备了些什么东西。相比之下,我两手空空的,像是个呆瓜。吴妄一见到陈佳韵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就开门见山的问:“这女孩儿谁呀?要和我们一块儿去吗?”其实我在见到那女孩儿的时候,也想问这个问题,但是我这个人太过于谨小慎微,总是担心说错话,因而错过了很多无法再拥有的机会,我痛恨我自己。
看得出来,陈佳韵对这个问题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们两个,“这是我表妹,我姑姑知道我要出来,刚好让我送她去舞蹈室。她们三点上课,应该不会耽误咱们的计划吧?”
吴妄连忙摆了摆手说:“当然不会呀,我们可以带着她一起去超市,刚好我们还得再买些吃的,然后三点钟把她送到舞蹈室后,我们再出发。不过,你不怕她把我们的计划说出去吗?”
“这个你们放心好了,她很机灵的,不会乱说的,是吧?”说完,陈佳韵看了看她的表妹,表妹果然很懂事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我们四个人一起到超市买了些面包饮料,还有一些零食。不巧的是,结账的时候碰到了我们的英语老师和隔壁班的语文老师,吴妄小声对我们说不要慌,他有办法,我们只好走上前去向老师问好。果不其然,英语老师开口就问:“你们三个凑在一块儿,打算干嘛呢?”吴妄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这样的,老师,我和沈炽想趁着周末,找我们的小组长给我们补习一下功课。”但是英语老师对吴妄的回答将信将疑:“诶,你什么时候对学习这么上心了?”陈佳韵赶紧在旁边附和道:“老师,确实是这样的,我担心他们拖我们小组的后腿,才让他们来找我补习的。”幸好有陈佳韵这个好学生帮忙打掩护,老师才打消了对我们的怀疑。
走出超市后,我们三个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把英语老师给糊弄过去了。然后我们赶在三点钟之前把陈佳韵的表妹送到了冠云路上的舞蹈室。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到陈佳韵站在舞蹈室的广告牌前愣了一会儿。我走上前询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其实也想学舞蹈来着,可是家里人说没闲钱让她去学那玩意儿。
我看到广告牌上写着民族舞,拉丁舞,爵士舞,芭蕾舞等等,每一个对我来说都很陌生,但我知道学跳舞的女孩会变得很有气质,所以我想,如果陈佳韵学了舞蹈,一定会离我更加遥远吧。我安慰她说:“舞蹈嘛,不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现在这样也很好。”
吴妄由于着急出发,他已经走到了离我们十步远的地方,回头一看我们还在舞蹈室门口,大声说道:“你俩愣着干嘛,快走啊,让我们开始冒险吧!”我和陈佳韵这才赶忙追上了吴妄的脚步。
我们沿着冠云路一直走到尽头,然后左拐进入了文化广场,广场上有一群人正在打篮球,我们沿着广场旁边的水泥路往前走,路过球场的时候,我看见是赵怒、石涛和几个我叫不出名字的人。他们是让年级主任方胖子最头疼的一群学生,抽烟打架无恶不作,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学生,对他们自然也是避而远之。
赵怒看见我后,扔下球走到球场边上和我打招呼:“诶,沈炽,干嘛去啊?”
“我们随便逛逛。”我搪塞道。
赵怒摆了摆手说:“你过来一下,我跟你说几句话。”
我扭过头对吴妄和陈佳韵说:“你们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赵怒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带到了单杠那边儿,“你是不是喜欢那女孩儿?”
见我没说话,他又问:“你旁边那男的也喜欢那女孩吧?”
我说:“我们是一个小组的,就是一块儿出来玩,没你说的那回事儿。”
“行,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问了,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找我。”
“好,你们玩吧,我得去找他们了。”我转身准备离开。
“哎,等会儿,我跟你说,你要是真喜欢那女孩儿,就别这么怂,该上就上。”
“真没那回事儿,我走了啊。”
我走到吴妄和陈佳韵的身边,说:“走吧。”他俩问我赵怒和我说什么事呢。我撒了个谎,说他约我明天一块儿去水电站的活动室打乒乓球。
穿过广场,就看到了桥头的白马雕塑,我们又在银河路上走了一百来米,就到了通向竹咀的巷子口。拐角处是镇上唯一的养老院,我们站在养老院的门口,吴妄伸出手掌,示意我们把手也放上去,陈佳韵和我依次把手掌放了上去,我们三个异口同声地喊:“加油,加油,加油!”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我们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但是最后一声还是因为太激动没压住,招来了坐在敬老院门口晒太阳的两个老人的目光。我们捂着嘴偷笑了一阵儿,随后走进了巷子。
巷子大概只有3米宽,刚开始两边儿还有村落,水泥路也还算平整。越往前走就会发现越荒凉,有时候走上十分钟都看不到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瞎聊天儿,从政治老师聊到班主任,从英语老师聊到方胖子,我们还提到了陈佳韵的同桌,也就是贾木许,我们意见一致地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呆瓜。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我们都觉得有些累了,就停下脚步,找到河边的一处地方,打算歇歇脚,那是一块特别大的石头,我们三个都坐了上去,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些零食,一起分着吃。刚吃了没两口,吴妄就跳起来,说:“这河里说不定有螃蟹呢,我要去逮两只来烤了吃。”
现在就剩下我和陈佳韵两个人了,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陈佳韵倒是大大方方的,她问我和班里的王一舟熟不熟,王一舟是班里的第一名,各科老师都很喜欢他,但他平时总是一副抑郁寡欢的样子,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不过体育课休息的时候他总会找我和他一起打乒乓球。
我回答说:“还可以吧,不过我和学习太好的人不怎么玩得来,他们太严肃了。”
“那你觉得我严肃吗?”陈佳韵问我。
“你当然不啊,我指的是那种书呆子,你当然不在其中。”我尽力挽回。
“其实我想让你帮我问问王一舟,有没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
“你的成绩就很好啊,好得简直没法更上一层楼了。”这是大实话。
“因为我听说女生升了初二后,因为多了一门物理课,成绩可能会下降,所以我想趁现在还早,再努力一点。”
“其实也不用这么努力,你看我,再看看吴妄,虽然成绩差,但照样活得好好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帮你问的。”我拍了拍胸脯。
“谢谢你啦。诶,对了,你怎么会认识赵怒呢?”她又问我。
她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不过我老实回答了她:“我们之前小学是一个班的,而且还是邻居,后来他搬家了,就很少在一块儿玩儿了。”
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赵怒都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那时候也是一个差生,但仅仅体现在学习上,在人品和性格上还是很好的。
我记得有一次放假,我带着他一块儿去我奶奶的菜园子里帮忙摘菜,他干得特别认真,简直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他摘了一个鲜红的西红柿,放进菜篮子前依依不舍了几秒钟,我奶奶看到了就一脸慈祥地对他说:“拿到水龙头洗洗再吃,可别把农药吃进肚子,不够的话这儿还多的是呢。”听到这句话,他一蹦一跳地跑向了水龙头。
赵怒搬家之后,我们就很少在一起玩了,我知道他结交了很多镇上的小混混。我一度以为他学坏了,觉得我们不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所以有意无意地避免和他产生交集。但是刚才在广场上他对我说了那番话之后,我又觉得他可能从来都没变过,还是我从前的那个好朋友。或许是我的偏见,才让我们的情谊渐行渐远,一直变成现在的局面。
“你们快看,真的有螃蟹哎!”吴妄站在小河边上,一脸开心地提溜着一只瓶盖儿大小的螃蟹。
“一只不够我们三个人吃啊!”我大声喊道。
接着,我们继续赶路。我和吴妄都知道,竹咀村离镇上大概十几里地的距离,但到底是十一里地还是十九里地我们就不清楚了。后来聊天聊得太久了,我们都没什么兴趣了,吴妄就说:“我给你们唱首歌吧,最近有首新歌特别好听。”说着他就唱了起来,“那是我日夜思念深深爱着的人呐,到底我该如何表达,她会接受我吗……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吴妄确实在唱歌上很有天赋,刚入学那会儿,我们白天军训,晚上围坐在操场唱歌玩游戏,吴妄就自告奋勇在跑到圈中间唱了一首歌。他唱歌的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是一个自由的骑士。
一开始我以为他唱这首歌另有深意,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他完全陶醉在这首歌里,完全没去在意陈佳韵,而陈佳韵呢,听到“生活像是一把无情刻刀”时,顿时伤感起来。吴妄唱完整首歌后,有好几分钟我们都没出声,沉浸在了这种伤感的氛围里。
陈佳韵指着小河对面的一棵树说:“你们看那棵柿子树,满满的红柿子,看起来真诱人啊。”
吴妄说:“你们想吃吗,我们去摘几个吧?”
陈佳韵说:“咱们还得赶路呢,我就是想感慨一下。你们说,我们总有一天会老的对吧,就像那树上现在饱满通红的柿子,最后会变成干皱的柿饼一样。”
我想了一会儿,说:“为什么要说那么悲观的话呢,我们现在正年轻,正在经历一次伟大的冒险,衰老的那一天离我们还远着呢。”
吴妄也开始试图赶走这忧伤的氛围:“我们才十四岁呀,年轻着呢,我现在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我们换个开心的点的歌唱吧,我们唱军训的时候那首歌吧,叫什么来着,就是那个我相信我就是我。”我提议道。
“名字就叫我相信啦。”陈佳韵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陈佳韵起了个头,然后我们就一块儿唱了起来,不过我们只记得一段儿歌词,剩下的都是靠“啦啦啦啦”混过去的,不过我们完全不在乎,仍然觉得很受鼓舞。
我们一路上大概经过了三四个村庄,那些村子大同小异,住户零零星星地散落四处。当然,为了掩人耳目,我们路过村庄时总是会很快跑过去。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终于看到了写有“竹咀村”几个字的石碑,村子背靠着大山,面对的是公路河流和大片的农田,看起来并没我们想象的那般神秘。不过我们依然感到很开心,觉得我们的计划好像已经成功了一半。
现在该说说那天课间吴妄到底说了些什么,才让陈佳韵那么激动,毅然决然地要去竹咀。
有一年春节,吴妄去住在宁家湾的舅舅家过年,因为他听妈妈说,在舅舅家过满三个春节,就会得到一副金餐具,包括金勺子,金筷子,和金碗。虽然吴妄最后只在舅舅家过了一次春节,没有得到那副金餐具,但他却知道了一个神秘的传说。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大家都围在火盆前看春晚,有个节目是表演魔术,吴妄看了之后一直在琢磨那个魔术是怎么变的,还一直嚷嚷着明天起床后要看重播把那个魔术破解了。舅舅在给火盆里添了一些碳,对吴妄说:“那是人家吃饭的家伙,哪儿能这么容易就被你这个小屁孩猜到了呢。”吴妄还在钻牛角尖,说他也要学变魔术,回到镇上他就去买教魔术的书。这时候外公说话了,告诉了吴妄那个传说,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在崤函之地,朱阳镇东北方向,有个叫竹咀的村子,竹咀村后山有个竹池,那里面长着全村最好的竹子。晚秋时节,在竹池取下竹子的一节,往里面倒一些穆清湖的水,就可以看到未来的景象。
十四岁的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幻想,一听到“可以看到未来”,吴妄就激动了起来,他说等过完年回到镇上就要去竹咀村一探究竟。那天晚上吴妄兴奋地一宿没睡着,想象着未来的自己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一直到天快亮时,才稍稍有了些睡意。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左右,二舅家的表哥宁家玏来到了吴妄的床边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拖了出来,本来吴妄觉得很生气,但看到宁家玏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满了炮仗,脸上瞬间乐开了花。
接下来他们一起去村外的河边炸鱼,表哥拿出一个“黑旋风”,对吴妄说:这种叫“黑旋风”的劲儿最大,但想要让它在水里爆炸,也得掌握时机,看我先给你表演一个。”打火机的火苗碰到炮仗的一瞬间,就喷射出了耀眼的火花,随后是一股淡淡的黑烟。
“快扔啊,要炸了!”吴妄边喊边往后退。“黑旋风”在落入水中不到一秒钟后就响了,激起了一簇高高的水花,那沉闷的声响,好像深水炸弹一般。又过了一会儿,河面上有两只巴掌大的小鱼儿翻着白肚皮漂在了水面上。
“刺激!真刺激!我也要玩!多搞点鱼儿回去让舅妈给咱们炸着吃。”吴妄迫不及待地想试试手。
“那是你舅妈,我得叫伯母!你可得小心啊,别把指头炸没了,我一说扔你立马扔出去!”宁家玏在一边叮嘱。
“行,我知道了,快给我吧!”吴妄搓搓手,接过宁家玏递过来的一个“黑旋风”。
那天吴妄和他的表哥在河边玩得不亦乐乎,把吃饭的时间都忘记了。一直到外公出来找他们时,他们才带着二三十条小鱼儿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至于竹咀村的传说,早在“黑旋风”发出沉闷的爆炸声时被吴妄忘得一干二净了。
一直到三年后的某个午后,吴妄在课堂上的睡梦中,梦到自己去了竹咀村,正准备探头去竹筒里看一眼自己的未来时,就被我给叫醒了。我并不相信他所谓的传说,但去竹咀村偷竹子,何尝不是一次冒险呢。更重要的是,我将和陈佳韵一起经历这次伟大的冒险。
趁着天色渐黑,陈佳韵,吴妄和我,悄悄地从竹咀村的侧翼向后山潜行。我们都不知道后山到底在哪个位置,但吴妄说:“后山后山,肯定得在村子后面吧,不然它干嘛叫后山呢?”我们觉得吴妄说得有道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村里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亮了起来,时不时还有狗在狂吠,这可把我们吓坏了,一个个胆战心惊的。我试图镇静下来,安慰他俩:“这儿的狗总不会这么离谱吧,那狗鼻子能有这么灵?肯定和咱们没关系。”
我们好像到了后山,可是那就是一片光秃秃的坡,完全不能叫山,因为全是土块儿堆起来的。正当我和吴妄着急地挠头发时,陈佳韵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抓住了我俩的胳膊:“你们看,那儿是不是竹池?”我和吴妄顺着陈佳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地坑,大约三四米的深度,里面布满了长势不错的竹子,若不是那些竹子长得太好,凸出了地面,我们可能会把那儿当成平地踩上去呢。
在夜色里,我们悄悄摸了过去,在坑边上找到了下去的小路,互相搀扶着下到了坑底。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们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角落,开始动手锯竹子。
我们选定了一棵由陈佳韵挑选出来的竹子,接着,我们从背包里拿出三根锯条,吴妄说锯条是他从银河路上的五金店买来的,两毛钱一根,他买了五根,要是不小心把锯条弄断了,还有两根可以备用。我们三个把那棵竹子团团围住,打算从三个方向同时下手,这样就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偷到竹子,可是我们高估了锯条的能力,它没装在锯子上,就像一块废铁片儿一样没用,锯了半天就锯了一条缝儿。
吴妄擦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然后对陈佳韵说:“要不你先坐旁边歇会儿吧,顺便帮咱们放风,我和沈炽接着锯。”陈佳韵确实很累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很累。
我的手已经麻了,但是为了尽快偷到竹子,我不能停下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而是一片嫩绿,像是戴着电影里的夜视仪一样。在那个绿色的夜晚,我们三个人,为了看到自己的未来,试图拼尽全力得到那一根竹子。
陈佳韵坐在旁边的土埂上朝竹池上面四处张望,发现没什么人经过,然后她从吴妄的旅行袋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我和吴妄。我们趁着喝水的工夫和陈佳韵一起坐在土埂上喘气儿。
“你害怕吗?”我问陈佳韵。
“有一点点,不过我感觉很刺激,也很期待。”陈佳韵笑盈盈的,虽然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不过我猜她一定是那样儿的。
“我们很快就能搞定,然后,就可以看到我们的未来了!”吴妄是最激动的一个。
我们喝完水,吃了一些方便面,然后又开始忙活起来,吴妄让陈佳韵再歇一会儿,可是她执意不肯,说那样儿的话她就没有参与感了,我们也只好同意了她的请求。
终于,我们把那棵竹子锯断了,竹子倒下的时候,一阵沙沙声进入了我们的耳朵,我们默契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这声响会把人招来。
没有人发现我们,在这个绿色的夜晚,我们仍然是安全的。
我们锯下来的那根竹子,太长了,完全没办法把它带出去,我们只好用手摸索着,量出了三节,我们需要把另外一头也锯断,三节长的竹子才有机会带回去。于是我和吴妄继续忙活起来,让陈佳韵在旁边为我们放风。
就快要成功了,经过我和吴妄不懈的努力,已经锯了将近一半了。就在这时,陈佳韵突然发出“嘘”的声音,我和吴妄立马停了下来,紧张得简直不敢喘气了。我们看到一束灯光朝我们射过来,我们一动都不敢动,等到那束光照在了我们身上的时候,灯光的后面传来了声音:“哎,你们几个干嘛呢?”说着他就朝我们刚才下来的那条小路走去。
“跑!”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但是,竹子就快要到手了,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吴妄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他说:“陈佳韵你先收拾东西,沈炽,来,我们接着锯!快啊!愣着干嘛!”
这时候再锯已经来不及了,会被拿着手电筒的男人抓住的,吴妄像疯了一样,仍然抱着那根竹子在锯。
“吴妄,别锯了,我们两个合力把它折断吧。”我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快点,那个男人马上就到坑底了。”陈佳韵在一旁提醒我们。
我和吴妄各执一头,一声清脆的噼里啪啦声后,竹子被我们折断了。那个男人已经下到了坑底,我从陈佳韵身上把旅行袋抓过来,让她背着我的书包,吴妄抱着那三节竹子。我们朝着那个男人相反的方向跑过去,我和吴妄先是拖着陈佳韵,让她踩着我们两个的肩膀,爬到了地面上,然后我和吴妄,找到旁边几棵比较粗壮的竹子,顺着竹子往地面上爬。
陈佳韵蹲在地面上,一边尝试伸手拉我们,一边看着那个男人的动向,“他折回去了!你们慢点,注意安全!”
我和吴妄也安全地来到了地面上,那根大概一米长的竹子,正被吴妄紧紧地抱着。
“他可能去喊人来抓我们了!我们也快点离开吧。”我提醒他们。我们三个不敢停留片刻,从另一个方向穿过村子,一路上狗吠不止,我想这一次这些看家狗应该是因为我们咆哮的。
“不能走公路,他们一定会沿着公路追捕我们的!”我有些得意,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我并没有过于慌乱,还保持着一些冷静。这得益于我和赵怒之前的经历,有一回下雨天,我和赵怒去烟火崖下的果园里偷李子,也差点被人抓住。
我们一路狂奔,穿过村子,再穿过公路,我们跳进了来时看到的农田里。那是一大片的玉米田,近似于梯田,有的已经丰收了,留下了很多秸秆。由我打头,陈佳韵跟在我身后,吴妄殿后。我们撒了欢似的在农田里狂奔,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忽然,我觉得脚下踩空了,在摔倒在地的一瞬间,我朝身后的陈佳韵喊:“小心!有个坡!”幸好,农田里除了秸秆外,都是松软的黄土,不然我可能要摔断腿。经过我的提醒,陈佳韵和吴妄小心地跳了下来。我们继续在农田上狂奔,跳下一个又一个的梯田,像三个无所畏惧的勇士。
我们穿过了所有的农田,没有玉米地让我们藏身了,再往前走,只会在公路上被村民抓住。我们趴在路边的农田里,张望着公路上的情况。不一会儿,公路上就传来了轰鸣鸣的摩托声,跟随着声音,我们看到了四五辆摩托车,身后的农田里还有没有追兵就不清楚了。每辆车上都载着最少两个人,被载着的人手里还拿着火把!
“怎么弄出这种阵势,搞得我们跟通缉犯似的!”吴妄说。
“可我们现在确实算是小偷,虽然只偷了一根竹子。”我回应他。
陈佳韵说:“好了好了,我们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待在这儿也不行,万一他们来农田里找我们呢。”
我们在夜色里左右寻找,看到了农田右边的小河,于是我们意见统一地打算先沿河道走,等到安全的时候再折到公路上。刚到河边,打头阵的我就一不小心地踩到了水坑里,这次我还没来得及提醒他俩,他俩就已经和我陷入同样的境地了。鞋反正都已经湿透了,我们索性就在河里向前行进。陈佳韵拉着我背上的旅行袋,吴妄拉着陈佳韵背上的书包,就这样,我们三个像一串糖葫芦一样,在小河上漂流。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们都感到很疲惫,但仍担心会被人发现,始终没绕到公路上去。就这样,在那个夜晚,我们又累又困,又担心又兴奋,真是复杂的心情。
谁能想到,我们竟然沿着小河,一直走到了镇上!走到了白马雕塑的桥下!我想,现在我们终于安全了,他们总不会为了一根竹子,一路追杀到镇上吧。
我们从桥下爬到了路面上,街上路灯通明,但是一个人也没有,我还没见过这么安静的银河路呢。应该已经是深夜了。我和陈佳韵都迫不及待地想仔细看一看那根可以看到未来的竹子。我们走到白马雕塑那儿,把背包放下,雕塑旁边有个路灯,光线很好。
吴妄从怀里掏出竹子,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左手食指正在流血。“你的手流血了。”我想从口袋里找些纸来擦一下,但是没找到。
“没事,应该是被发现的那会儿着急了,不小心碰到锯条了。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吴妄拍拍我的肩膀,让我放宽心。
“啊,流了好多血,我带的有创可贴,你等我找一下。”陈佳韵一副很担心的样子,这让我有些吃醋。
等到包扎好吴妄的手指后,我们才开始端详那根竹子。那根本就是一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子嘛,就凭它也能看见未来?我可不信!好好拾捯一下说不定可以做成一根打狗棍。
吴妄说:“你们别急,还差一步呢,还需要给里面倒上穆清湖的水呢。”穆清湖的水?穆清湖在镇子东边,不算太远,但是看来得天亮后才能去了。
夜已经很深了,我们肯定不能回家睡了。吴妄说这个问题他考虑过,他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睡觉。于是,吴妄带着我和陈佳韵去了太阳鸟公园。公园的南边,有几棵参天的大松树,周围还有一圈的绿化带,不会被夜晚的冷风吹到,不得不说,吴妄找的这个地方,还真不赖。
当我们找到一棵钟意的大松树坐下来时,吴妄竟然从他的旅行袋里拿出了一个小毛毯!他妈的,我背着那个沉重的旅行袋沿着河道走了一路,都没想到里面竟然还装着一条毛毯。他把毛毯递给陈佳韵,说:“等会儿睡觉的时候你把她盖上,就不冷了。”这一次我太委屈了,旅行袋可是我踩着冰冷的河水,背了一路啊。
“等会儿?我们现在还不睡吗?”我问。
吴妄回答:“我给咱们煮点方便面,冻了一晚上,吃点热乎的。”说完,他从旅行袋里掏出了一个小铁锅!这时我才对吴妄心服口服,没想到他平时那么大大咧咧的一个人,考虑事情竟然这么周全,又或者,他对这次计划真的很上心吧。后来吃饱喝足,我们围着火堆一边聊天,一边烤我们湿掉的鞋袜。
陈佳韵问吴妄:“你说,明天我们给竹子里倒进穆清湖的水,就真的能看到未来吗?”
吴妄很有信心:“肯定可以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传说是假的,我们没看到未来,那这次的经历也很值得我们以后回想。”
“你说得有道理。”陈佳韵思考了一下,表示赞同。
实在是筋疲力尽了,我和陈佳韵都打算睡了,而吴妄还没有要睡的意思。他说:“你们先睡吧,我去把三节竹子锯开,我们一人一个。”
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满地的松针真是柔软极了,简直比家里的床还舒服,唯一不好的就是有点冷,不过也不影响我倒头就睡。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被冻得睡不着了,我起身看到陈佳韵盖着那条小毛毯,睡得正香呢。吴妄靠着大松树,怀里抱着三节竹子,一直哆哆嗦嗦的。我走了很远,才找到了一家超市,用我剩下的钱买了些面包牛奶,回到太阳鸟时,他俩已经醒了,正到处找我呢。
太阳从远处的山背后升起来时,我们已经到达了穆清湖边。那一年,穆清湖在我看来还是海一样的存在,因为那时候我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总觉得穆清湖的样子就是海的样子。实际上,它只是一大片水面,下游蓄着一个水库,甚至连湖也算不上。
我们三个人并排蹲在水边,像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一样,一同把手中的竹子放进水里,又一同拿出来,那一刻,我们比晚上偷竹子时还要紧张一万倍。
我在那个小小的竹筒口,先是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然后我的眼睛完全抵在了竹子上:那是一个十字路口,人行道上的绿灯亮起来时,行人们开始向前涌动,而那中间却有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那个人是我吗,这个景象是什么意思呢,这就是我的未来吗,我不明白。
我问陈佳韵看到了什么,她说她看到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坐在一个很漂亮的公园里看书,舒服的阳光洒满了公园的每一个角落。
“那个人一定就是你啦。吴妄,你看到了什么?”我转身问吴妄。
吴妄很激动地说:“大海,我看到了大海。我在大海里游泳,远处有个灯塔,我就朝着它,使劲往前游。”
陈佳韵问我:“沈炽,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嗯……我看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那是什么意思。”陈佳韵问。
“我也不知道,我站在十字路口,绿灯一亮,大家都开始走动,就我站在原地。”
吴妄说:“哎,俗话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们现在看到了天机,会不会造天谴啊。”
“快呸呸呸,别说这种话。”陈佳韵顿时严肃起来。
我们的“竹咀夜行”,就在那个落满阳光的穆清湖边结束了。从穆清湖回到镇上后,我们把那三节竹子,藏在了太阳鸟公园的大松树上。后来有一次放假,我心血来潮,骑着自行车又去了公园,在树上找了半天也没看到那三节竹子,也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偷走了。
在那次冒险之后的很多年里,我一直在重复地问自己一个问题:陈佳韵到底喜欢我还是喜欢吴妄?有时候觉得她应该是喜欢我的,但我实在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地方,有时候觉得她应该是喜欢吴妄的,毕竟比起我,吴妄更招人喜欢。虽然有很多次机会我都可以当面问问清楚,但我总是太过担心,害怕听到不是我希望的那个答案。又过了很多年,这个问题不再会有答案,即使有答案也不再有意义的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其实答案我一直都清楚,只是不愿承认,不敢面对罢了。
假期结束后,我们又回归了正常的校园生活,一切都很正常,但当时的我们觉得无聊透了。而在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时候所经历的平凡生活,却值得我们回忆一辈子。
有一天体育课,我和王一舟打乒乓球时,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他:“八年级不是要加一门物理课吗,有没有什么应对方法?”他告诉我:“我每年都会趁着暑假,把下一年要学习的内容提前预习一下,这样等到学校的时候就不用太担心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在某方面和王一舟挺像的,但具体像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那么一种感觉。我和他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没有再分到同一个班,刚开始打照面的时候还说两句话,后来就心照不宣地装作没看见对方。
初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在银河路上碰到了王一舟,他骑着一辆破旧的山地车。他看到我后,竟然和我打起了招呼,然后把我拉到路边,对我说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问我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我想到了赵怒当时对我说的:别当怂包,该上就上!我把这话告诉了他,他摸摸脑袋,思索了一会儿。
他又说:“我和两个朋友,打算组一个乐队,你要来吗?”
“我?可我啥乐器都不会啊。”我摇摇头。
王一舟说:“我记得你不是会吹口琴吗?”
我说:“可我只会吹小星星,就不掺和了。哎,你跟谁组乐队啊,我认识吗?”
“陆之阳,跟我一块玩的那个胖子,还有,一个我新认识的女孩,她叫何南西。”王一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何南西应该就是他喜欢的女孩吧,我心里想,你可别和我一样,要勇敢一点。不过那天实在太热了,我着急去菜市场买西瓜,就没再和他多聊。
关于吴妄,我们谁也没能想到,那年在穆清湖边上他一语成谶。七年后的某一天,他真的死在了大海里。那时候我们三个已经上了大学,我在郑州学国贸,陈佳韵在西安念师范,吴妄在青岛学计算机。大二那年夏天我放暑假回到镇上,在集市上碰到了陈佳韵,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在我印象里好像上了高中后就没再见过面了。
我们互相寒暄了一下,问了对方在哪读书,学的什么专业之类的。后来我们说起初一那年去竹咀村偷竹子的事,觉得真是不可思议。我们想吴妄可能也放假回来了,打算一起吃个饭,聊聊过去的事儿。
于是我和陈佳韵一起找到了吴妄的家,他的妹妹吴念在家,我们从他妹妹的口中得知吴妄在前一年的秋天淹死在了黄海里。吴念告诉我们,高考结束报志愿的时候,吴妄就执意要去一个离大海近的地方读书,大二上学期那年的某个夜晚,他突发奇想要去海边游泳,他带着一个游泳圈跑出了校园,就那样,死在了那个夜晚的大海里。一直到第二天,他的尸体才被海水冲到岸边,挂在他腰上的那个游泳圈已经瘪了,警察说可能就是因为游泳圈在海里破了,才导致了吴妄的死亡。
吴妄,一个理想主义者,最终还是进入了浪漫的大海的怀抱,不知道在他出事的那一刻,是否也有一座灯塔在召唤着他呢。其实在七年级读完之后,每当我在学校或者镇上看到吴妄时,我就会想,他到底是不是也喜欢陈佳韵呢,又或者,如果我们没有同时喜欢上陈佳韵,那么我们彼此之间就会多一分坦诚,然后成为挚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