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孤独
期中考试结束了的那天下午,我又一次让孤独击倒了我,就像往常每一次考完一样。这个下午看起来很是美好——首先我会和朋友痛快淋漓地聊一场,然后回家大大地放松一下自己。或者,像我的很多朋友们一样,有关于这个下午的另一种美好——首先她们会和朋友们痛快淋漓地打一场排球,为接下来的球赛做准备,然后她们各自回家约着看电影,发着说说互相开心。
我的一个朋友与我走出教学楼,她朝操场望了望,几个本班的女生正向排球场走去。
“你说,我要不要去打排球啊?”她说,语调微微上扬。
我在心中罪恶地希望她不去,但我嘴上说:“随便你。”
然后她跑向了操场。我挥了挥手说再见,但我猜她没有看到。
好吧,我不喜欢打排球。一点儿也不。和她们不同。
我慢慢地踱着步子走出校园,除我外唯一不打排球的女生,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今天值日,我似乎注定一个人。然而我发现前方还有两个本班女生在悠闲地聊着天回家,她们今天没有选择练习排球。若是往常我会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假装没有看见她们——我不喜欢三个人的聊天,尤其是有一个和另两个关系不是特别好。但今天期中考试刚刚结束,我急需一场愉快的谈话。我从后面快步跟上她们,我们只聊了几句,并且带着些没话找话的嫌疑。接下来出校门,她们右转,我理应左转,但我情愿绕路右转,只求不是一个人。
很快我们仍然分开。我依旧一个人,踱着步子慢慢地向车站走去。
我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我以为是幻觉,我转过头。
是两个本班的男生,他们大笑着问我物理作业欠了多少面,并说自己不想写。我是一个很容易被带动的人,我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我笑着说我写不完。
其中一个和我更熟一点的随口问:“你今天怎么走这边。”
我一时语塞,停了几秒,好几种答案跳出来,我选了一个最蹩脚的,我惯用的理由:“心情不好。”
“因为考试?”
我又停了几秒——是不是呢?我不知道,但我说不是。
他没再说什么,但我觉得他好像觉得是这样——他是不是觉得我幼稚呢?或是他觉得我总是因为考试而心情不好是很可笑的呢?
我心虚地补充了一句:“你觉得下午的考试(不算入总分)会让我心情不好么?”我用的是一种轻松的口气。
他们笑起来,仍然显得那么无忧无虑,尤其是那个与我更熟一点的同学。他们开始说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这样我们三个人一起往车站走去,还没走到车站我就看见一辆车开过来,我仍然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和他们说着无聊的话,但那辆车从车站开走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哎呀,我要搭的车走了。”
我不记得那两个人对此说了些什么,我只是自己想着跑也来不及赶上的,有那么一段距离呢。但就在我与车站距离又一次被拉近时又一辆车开过来,它就停在几米开外的地方,车门开着,我找不到借口不跑过去上车,但我不想跑过去,我保持原有的速度,说了一句:“又一辆我要搭的车走啦。”
我在害怕些什么呢?害怕一个人上车然后又一个人了么?我不知道。
这时我们总算走到了车站,第三辆车开过来,这一次不是送我回家的。我和两个同学说再见,他们笑着与我挥挥手,走上车。我也笑着和他们挥手,然后不自觉地发散了目光,等着第四辆车,也许它能送我回家,也许不能。
可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够留下来陪我等下一辆车!他们是两个人,他们可以在车站多说几个笑话,但我不能同自己说笑话。
可他们没有理由留下来陪我,他们不是我的朋友,更不是最好的朋友,而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完全没有理由留下来陪我。他们只是我的同学。
孤独感铺天盖地地袭来。我靠在车站的柱子上轻轻唱着不记得歌词的歌,可为什么该死的我唱的歌这么欢快呢?我又为什么不应该欢快呢?我不是考完了吗?我回家不是可以痛快淋漓地玩一场吗?我会因为考不好而难过吗?考不好不是一种常态吗?我会因为这种事难过?当然不是。那么是因为不去打排球吗?是因为我不去打排球像是不合群吗?是因为不打排球我看上去像被排外了吗?
我想起以前某节体育课我和我最好的朋友远远地站在操场一边看着操场那边的女生打排球,我感到她们的快乐不由自主地传过来。我对我最好的朋友说:“我感觉我不是这个班上的一分子,我什么都没做,连球赛都不愿意参加。我本应该参加的……”
“我们不要再互相传递消极情绪了。”沉默了一下她正告我,“至少你的存在对于我很重要,”玩笑般地,“如果你哪天不来学校,我那天基本上就高位截瘫了。”
“我也是。”我说,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可惜她现在不在,我又一个人了。那种该死的孤独又笼罩了我,虽然我他妈急切地想将它赶走。我不是也努力地避免这种孤独吗?结果呢?不过是晚一点,再晚一点回家罢了。
我继续靠着柱子,有书包在后面挡着,不会把我的衣服弄脏。但我忘记了这会将我的书包弄脏。但又会怎么样呢?我总是在避免一件事的时候看见另一件被忽略的我同样想避免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我无意间转过头看看,我第四次遇见了我的同学。这是另一个男生,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很专注地等待他要乘的车。我不知道他乘几路车,不过他没有看见我。我连忙转回头,克制住上前和他打招呼的欲望。没有必要,完全没有必要。我一个人不是造成我孤独的原因。可能像那个同学所说,我心情不好就是因为考试。如果我每次都考得很好,我不打排球时就不会觉得内疚或难过,我也不会因此感到自己是零余者,因为至少我此时还能和那个同学谈谈考试。他一向考得很好,如果我也是,我也可以大笑着说物理作业欠了多少面我都不想写。
另一个一向考得很好的男生独自一人在那里等车,他专注于等车,就像他专注于干其他任何事一样,他应该不会孤独。我的孤独在他们看来大概也有些可笑。就像我总是和那个与我熟一点的男生说我心情不好一样,他猜的出来,只是他当时没说,之后也忘了。
想起我有一次认真地对他说:“我为之前的话向你道歉,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当时笑了笑,也许要说些什么,也许不要。但有什么区别呢?他之后也会忘掉。
他们只是我的同学,我以为我有很多朋友,但不是。和他们在一起我仍然感到孤独。
就好像在一瞬间,我辛苦筑起的堡垒塌陷,露出里面作茧自缚的少女。我被我的孤独缚住了,同时又将这微不足道的苦涩恶狠狠地放大,就像成绩出现在排名表上一样丑恶。
可是又该怎么办呢,它看起来那么无可回避。而又能怎么样呢,不过转瞬即逝罢了。
这时第四辆车来了,我走上前,拿出卡,那台仪器不知疲倦地喊着“学生卡,学生卡……”我和众多我不认识的学生走上车。
我找了个已经坐了一个人的双人座位坐下,这比没有坐人的双人座位好,因为我可以选择坐在我旁边的是谁。
汽车缓缓发动,我把书包抱在怀里,呆呆地望着前方,我的余光扫到了那个仍然在等车的同学,他穿了一件颜色鲜艳的衣服,让我不得不注意到。但我避免与他的目光相对,依旧目不斜视。虽然他最有可能仍然在专注地等他的不知是几路的公共汽车。
我又开始轻轻地唱歌,这一次我找了一首忧伤的歌。虽然我到了家会打开电脑一个人看一部快乐的电影。
二零一五年四月二十四日晚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