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年是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的,尽管感觉昏睡了很久,但人受到这种突然的干扰时总是会一激灵坐起来,比大脑的反应更加迅速。她将头埋进双手抱着的膝盖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涣散的意识一点点的拉拢。
四周的环境并没有让她感到陌生,反而是再熟悉不过的颜色和摆设,普通的房间,雪白的墙壁,长条木质的地板和顶上缺了一个灯泡的吊灯,可她怎么也记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阿年下床时又听见了最开始的两个声音,从楼下传过来一个尖利的女声。顺着旋转楼梯的扶手往下走,大厅有几个上了重锁的门,深色皮质沙发的旁侧坐着两个二三十来岁的年轻女人,正在说话的一个人看见了阿年。于是停下了嘴里的连珠炮,有些惊讶的说:
“没想到还有人呢,真不好意思。我和妹妹在路上走累了就想找个地方休息,这儿门都没关,我们还问了几遍没人应。”
低头抽泣的那个抬起头,用木然的眼神呆滞地盯着阿年一动不动。
“我应该感谢你们…要不然,我哪会这时醒过来呢。”
“原来你才刚成为苏醒者,到了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的,可还记得什么,其他人大多不愿意出来,只把自己关在里面,可这样哪里是个头哟。”
一直没说话的女人突然大声的开口“你总是这样!硬要搞出幺蛾子来,出来又能怎样呢,总归是出不去的!”便又开始哭了起来。
另一个想要说些什么,歉意的看着阿年只是轻叹口气,阿年感觉此刻不应该去打扰姐妹俩,向她们致谢过后走出了这间熟悉的小屋。
2
“元致,你的梦是什么呢?”
“大概是,剥夺被爱的权利吧。”面容清瘦的少年面对着她,眼睛却看向很远的地方。
元致是阿年出来后遇到的第一个人,他坐在五层楼高的屋顶上,轻轻一跃就跳了下来。没有谁觉得这很奇怪。
“我还是应该找个对象说一下,就算你是棵草,猫或者别的生命,只是因为你刚好经过这里。”
她有些不快“可是我叫阿年,你应该也有一个名字,这样很不礼貌。”
“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可能太久自言自语没有和谁说过话了。我的名字叫做元致,或许还有别的名字。
反正她是这样叫我的。”
“她是谁?”
像俗世所有的爱情一样,我和顾楚在雨夜被困的地铁上相识,我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只是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非她不可了。明明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攀谈却能侃侃而谈,水到渠成的我们开始相爱,在一个二线城市一起打拼买房,享受人生又被生活所压迫。那时我们都过于年轻气盛,标榜着自己的不一样,国家的二胎政策出来后更多的人和我们一样选择了做不生孩子的丁克家庭,这种做法无论错对。等到我和楚楚好不容易将房贷还的差不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时她却被检查出无法受孕,我们在难过压抑了一阵子后也就释然了。没有孩子就算了吧,余生注定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不会有什么变化,楚楚却在三十六岁的时候被查出了宫颈癌。我尽职尽责无时不刻的在她身边照顾着她,病床上的楚楚是那样的脆弱,我想紧紧地拥抱她又怕碰碎了眼前人,在多年的生活中我们已经是情人,亲人,我们的命运紧紧牵织在一起,我不敢想象失去她的日子我要怎么活下去…
到了白布盖上她的瞬间,我竟然无悲无喜,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要是一切能重来就好了,我这样想着,眼皮开阖间竟发现自己回到了我们相遇时的地铁上,地铁飞速地向前开着,我早已忘记目的地是何方,抵达心中遥不可及的虚幻。令人错愕的是此时的天空晴空万里,连下雨的预兆都没有,地铁不被困我就无法遇见顾楚。
人生不过百年,黄粱一梦,我后来找了另一个姑娘结婚生子,生活过得行尸走肉,没有期待也没有悲伤,许多琐碎的事情压得我喘不过起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找到了当年的地铁站顶纵身一跃拥抱着阳光。
“然后我就来到了这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栋五层高楼更像是一个老旧的地铁站,
男孩始终等不来他心爱的姑娘。
“这件事不只发生过一次,我也记不清多少次了。每当我因为各种原因死掉后,我总能回到当初的地方,我来到这里时也是这个年纪。二十三岁,如夏花般绚丽的年华。”元致念叨着。
“后来那么多次的轮回中你就没有和她相遇一次吗”
“有几次,但是她对我就像陌生人一样…可笑,我们这种时候本来就不认识。我做过所有的尝试和努力都没有办法和楚楚在一起。甚至有一次她能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信任我,但那始终不是爱。”
元致说:“谢谢你,阿年。现在我好一点啦,你或许只是我梦中的姑娘,我也可能只是你的梦中人。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我还要继续在这里等她,下一次轮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你可以留在这里告诉我你的故事。”
“不用了,谢谢。我随便朝一个方向走总能找到我想知道的东西。”
你一定要找到顾楚啊。阿年默念着,和元致告别后继续向前走。
3
路边的景象单一而复杂,阿年觉得这很有意思。永远笔直延伸着不同方向的马路边鳞次栉比的排列着各种各样的建筑。大多是普通的居民楼,偶尔会冒出一栋豪华的欧式教堂,筒子楼或者别的什么。
我可想不出来这些东西,阿年心想。这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现实。等回来的时候可以去告诉元致,所谓的轮回不过是大梦一场。
不知道走了多久,阿年发现前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她急忙跑上前,原来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和长相可爱的小女孩。
“叫我钟叔就行,这是小祈。”
“我是阿年,走了很久才遇到你们。”
小祈迅速的抬起头看了一眼阿年又低垂下去。
“我和这个孩子也不认识,是在路边发现她的,本来是不愿意理我,但是问了几句后她就跟着我一起走了。”
“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阿年和他一起说出这句话时两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直走着也乏味,跟你说说我的经历吧。”
八月的西安正值盛夏,我十几年前来这里工作还找了一个当地的媳妇儿结婚生子。像往常一样趁着路上暑气退了些,我牵着我的女儿囡囡到街上散步,回来时路边有一个老爷子架着自制组装的天文望远镜宣称能看到月球表面,十块钱看一次。这并不稀奇,我昨天还看见另一个老头说可以看见火星轮廓。
“嗨呀,一个红圈有啥好看的,啥都看不清。”那个老头对我说。
“我这个可以看到月球表面,月球多好看呀,石头都是白的。”
周围已经围了一些人,看着一个刚离开的小伙子满足的神情和囡囡期待的样子,我掏出十元让囡囡站到椅子上看一次。
“爸爸,为什么全部都是黑的呢,我什么也看不到。”
“这怎么会呢!”我还没开口那老头便上前为囡囡调试器材,过了许久,不管他怎么做,我女儿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我上前将囡囡抱下来,眼睛贴上了瞭望孔。
“那您也看看,角度都是对准了的,那月亮又不会跑。怎么会什么都看不见呢。”他一边嘟囔一边将凳子挪开。
当我逐渐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忍不住使劲推了一下这个简陋而又巨大的东西,双腿一软直接狠狠地摔倒在了地面上。
那老头又开始叫唤,我无心理会他说了什么,一个画面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是一个蔚蓝美丽的星球,尽管在广阔浩袤的宇宙中丝毫不起眼,但又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在我的认知里。充满生机勃勃的力量。我还没来得及惊叹造物主的神奇就出现了白色的风暴,它从一个点开始,慢慢的蔓延开,伸展着,直到最后一点蓝色消失。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气也在心中爆发,直至整个身体寒如冰窖,而那个星球,完完全全被白色覆盖毫无生机,真正的湮没在漆黑冰冷的宇宙中。
“那是地球吗?”小祈拉着他问。
“是啊,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直到它出现在眼前。”
阿年注意到钟叔身上裹着的大棉袄。
“我看过一部冰河世纪的电影,说的是两百万年前地球也被冰雪覆盖。”小祈说。
“我不认为我看到的是两百万年前,相反我觉得这是一个预言,而且是即将到来不久之后的未来。”
我觉得这是一个预言,那时我拉着囡囡狼狈的跑回家,老头还在后面骂着。妻子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水果。她们十分惊愕的看着我在衣柜里翻出毛衣和棉袄往身上套。
“你没病吧?”
“阿—切!”我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作为我最信任和爱护的家人,我先十分严肃的告诉了我的妻女,然后是其他的亲戚朋友。同事们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所有人对我避之不及,我的老板看着三四十度穿羽绒服还在不停流鼻涕的我十分温柔地对我说把怪病和精神病治好了再来上班—也可以永远不要过来工作。我不停地向科学杂志或者平台投稿可是永远都得不到答复。
这种被所有人误解排斥的感觉是异常痛苦的,还有我心里的不安和恐惧以及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永远那么冷。还好,我的妻子和囡囡还愿意相信我,这是我仅存的温暖了。
“阿年,你还没有发现吗,我们被困在这里,永远都走不出去了。”
“你在做梦的时候,是不是从来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很自然的接受梦中的设定,不管是多么稀奇古怪的状况都会觉得理所当然。你的潜意识主导着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现实中的事情。”
“钟叔,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做梦吗?”
“不,有点类似但不全是。我们或许因为窥探到了时间的漏洞而被关在意识的牢笼,在里面遭受着一次次的轮回,这些事情都是真的,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反而隔离了真实与虚幻。说不定我所在的世界已经被冰川覆盖,无一人幸存,大家都在意识的世界中,我走了很久,希望能找到我的妻子和女儿,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阿年告诉钟叔他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亲人,小祈还是怯生生的站在旁边,阿年觉得她很像幼时的自己,一些杂乱的记忆慢慢浮现…
阿年
在我二十余年的生命中,我遭受过两次巨大的创伤。生命本来就是不断承受着痛苦和伤害,仅剩的美好都来之不易。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我还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和普通的童年,父母都十分相爱,也把我娇惯成了任性的小姑娘。那天是我十岁的生日,爸爸妈妈却将我锁在了房间里面严厉的要求我写完所有的作业才能出来。我又难过又委屈,坚信他们一定忘记了我的生日。十岁的女孩把生日看作头等的大事,十岁的女孩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家在城内一座居民房的一楼,所以我简单的收拾了书包,带上所有的零钱和几本书从窗户溜走打算离开这个冷漠的家再也不要回来。
我自认为有点小聪明,坐上一列从来没坐过的公交汽车在一个公园下车,灵活的藏进了一个长椅后面的灌木丛里。看着书来安抚自己不安恐惧的心情。
就这样熬到了晚上,水和饼干早就吃完了,气温猛降,我蜷缩在草丛死死的将眼泪控制在眼眶内。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希望爸爸妈妈早点找到我,又怕他们责备我。要是当初老老实实写作业就好了,可是今天是我十岁的生日,除了自己就没有人知道了。而且我现在饥寒交加,又累又怕,想到这里便更加委屈了。
迷迷糊糊的我开始一点点沉入睡梦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光,逐渐有两道,三道,灯光交织成绚丽的彩虹将我盛起来。我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被一个警察叔叔抱了起来,周围伴随着嘈杂的声音,但是他们看向我的眼神都很奇怪。
“我爸爸妈妈呢?”我坐在警车上问他。
“先回去再说。”
我并没有回到家,而是来到了中心医院。
急救室的灯光亮了整晚,戴着白色口罩的白大褂们推出了蒙着白布的尸体,到处都是这种冷冰冰的颜色。
我的妈妈因为我的任性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她在我消失后担心的到处找我,被马路上一辆酒醉的车撞的心脏破裂,肇事者逃逸至今都没下落。
我到家时客厅显然是精心布置过了,飘扬的彩带和气球,还有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爸爸说这是早上就准备好了的,我要是多留五分钟,会不会阻止这场惨剧。我希望他骂我,打我,哪怕杀了我也好,我从那以后什么都怕,也害怕死亡。
那个男人只是再也没有看过我,第二天就把我送到了表婶家,此外应该还给了表婶不少的钱,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表嫂对我着实算不上友好,我还多了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克扣我的吃穿用度,她从不在我面前掩饰厌恶我的话,大声的跟一起打麻将的妇女们说我是如何的扫把星,要不是自己善良给她多少钱也不愿收养我之类的话。
“你可真是古怪。”姐姐们说。她们两个之间闹了矛盾肯定会有一个向我哭诉,我可不敢帮着说另一个人的坏话,不出一会儿就和好的两人就又凑到一起嘲讽我。哥哥比我们要大上许多,常年在外工作不在家中,对我也很是客气疏离。姐姐们住的房间永远都是关着的,从不准我进去,我住了将近十年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在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楼上我的房间和客厅。
寄人篱下最重要的就是学会察言观色,我在学校的时候也恪守着这个准则,很少说话,也不会惹事。
王英是初二那年转入我们班的插班生,她不仅成绩差长得也不漂亮,这背后还有一个隐秘,她的父亲在工厂工作时被年久失修的机器炸死,而王英的母亲又是不要命的泼辣难缠,老板赔了许多钱,托关系将王英从本市最差的中学转入我们学校。这些都是王英告诉我的。
我有一次去王英家吃饭,她的母亲看上去是一个瘦弱胆小的女人,没有她描述的那样彪悍。
我们班就如同千千万万个中国普通班级一样,我选择了融入其中当一个隐形人,而王英的确是个另类。她上课时总是会趴在桌子上睡觉,还打着很大的呼噜,老师讲话时就伴随着巨大的呼噜声,所以没有哪个老师喜欢她。此外她还经常找各色各样的虫子放在一起看着它们厮杀,这又会将女生们吓一大跳。
久而久之,连老师都开始厌恶她了,更别提喜恶分明的少年少女们。王英最爱和我说话,我也不喜欢她,只是我对谁都是礼貌而不冷不热的态度,大声的嘲讽一个人我是做不到的,然而我这种态度反而让她认为我对她是友好的。
有一天班里轮到我值日打扫卫生,在放学后好不容易拖完地的我打算锁门回去时我们班的几个男生从外面跑进来,一边吵闹着一边走到王英的桌子面前。
“你们可别像上次那样把一堆垃圾倒在王英那儿,我刚搞完卫生呢,明天学校要检查。”
“这次我们可不干那么没意思的事情了。阿年,你跟那个母猪玩的好,可不要把我们做的事提前告诉她。”
我不想让他们将我和王英划分到一起,着急的辩解着:“哪有!明明是她自己要粘着我,跟癞皮蛇一样甩都甩不掉。”
他们没有理会我,在抽屉里把她的杯子拿出来,那是一个又大又丑陋的保温杯,跟女生们流行小而精致的玻璃水杯截然相反。
我突然害怕看到接下来的事情,只想逃离狭窄阴暗的教室,背起书包迅速跑出了学校。
第二天早读时,王英拧开杯盖准备喝水。一直心绪不宁的我刚想开口,喉咙却像被一只手扼住使我不能言语。我亲眼看见她痛苦的吐水,然后疯狂的用手去抠喉咙,翻倒的杯子流在地上的水渍散落着几条恶心的虫子。
全班哄然大笑。
“王英,吃了你最爱的虫子是不是以后上课就不打鼾了。”不记得谁说的,又是一阵笑。
这么大的声音惊动了班主任走进教室。班长说王英疯了竟然吃虫子还想吓大家。
“王英!你脑子有病就回家去治!别打扰其他同学的学习,我已经忍你很久了。”在班主任这样的斥责中,王英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用手捂住脸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一边哭一边跑出了教室。
王英再也没来上过学,好像是主动休学的。我们班像往常一样还是普通的一个班级。我听别人说她十六岁就嫁人了,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
…
“阿年医生,快醒醒。”
听到了护士陈心的声音,阿年缓缓睁开双眼,在她的搀扶下从那个复杂精密的座椅上起来。
“真的对不起,都怪我粗心大意记错了连接口,把您的医师入口接到治疗接口上面去了。”
一个高个的女人急匆匆进来对阿年说:“以前从来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陈心还是不适合做这个,我已经把她调到后勤部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脑子有些乱,一些记忆还是被改动了。院长,我在里面遇到了几个患者,我想看看他们的资料。”
李元致,男,三十九岁。其妻顾楚于一年前因病死亡。自愿入院。
钟力,男,四十二岁。妻女在未告知的情况下去工厂探望时不慎被锁在冰柜里,发现时已被冻死。钟力从此染上怪病,经常感觉寒冷难忍。被好友送入院进行治疗。
“我还碰见了一个叫做小祈的女孩,但是她一直没有跟我说过话。”
“啊,你是说苏祈呀。这孩子昨天才入院,资料还在电脑里没来得及打印。是一个患了自闭症又亲眼看着自己收养的流浪猫被表哥活活虐待而死的可怜的小姑娘。还没开启一次治疗循环。”
阿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神情恍惚的拿起立在桌面上的全家福。照片上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开怀大笑的搂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阿年的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在她十岁生日时赶回来看寄居在表婶家的阿年,却在雨天开车时翻落悬崖。阿年一直觉得是自己的错。还有她的同学王英,在退学后嫁人,又过早的生子却因为难产在生了一个儿子后出血而死。据说她当时哭着要保自己,但是婆家给大夫塞了钱嘱咐如果有意外情况一定要先保住小孩。
每个人的内心总会有遗憾和希望,就诞生了阿年所在的这家疗养院,许多人因为无法愈合的心理创伤来到这里,自愿签订治疗协议后意识会被操控来到一个电脑控制的模拟空间,像做梦一样忘记自己的原因和目的,在这里将心中最深刻的伤害进行还原重复,但是又会与事实有所出入,在这里破镜将会重圆,为已经无法逆转的悲剧开了希望的窗口。而人工智能无法操控的潜意识中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蒙骗,会进行自我惩罚在每个治疗过程中为自己设置障碍和暗示,每次治疗结束后的间隙时人们会从印象最为深刻的建筑中醒来,同时可能会遇见互通空间的其他人。
“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啊,我不愿回想的记忆都被修饰成了更好的模样。院长,如果你们对我开启治疗系统我会经历什么呢?一日牢还是奇怪超能力的拥有者?”
对面换下白大褂优雅干练的女人笑了笑:“给你开启你还能更早出来一些,只要不再逃避就能结束治疗回到现实。你作为最早接受治疗的一批痊愈者又过来工作,不是早就放下执念想要帮助他们吗?”
阿年搅了搅杯中的奶沫说:“是啊,就和当初的我一样,以为进入到精神的避难所,其实是在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
“这次的咖啡我请,虽说是为了补偿你今天的意外,但是那几个遇到的人你都直接接触过了,就由你负责吧。”她狡黠一笑。
“我也是这样想的,明天工作时先去找李元致,他追逐亡妻那么久,是时候走出来了。”
最终章
空荡荡的房间放着一首歌
转眼走到了 自传最终章
已浏览所有 命运的风光
浑浊的瞳孔 风干的皮囊
也曾那般 花漾
最爱的相片 让你挑一张
千万个片刻 谁在你身旁
那一年的我 曾和你一样 飞扬
惶惶不安 念念不忘
还是得放开双掌
掌心曾握着 谁的体温 渐凉
有没有人 在某个地方
等我重回 当初的模样
双颊曾光滑 夜色曾沁凉
世界曾疯狂 爱情曾绽放
有没有人 依偎我身旁
听我倾诉 余生的漫长
在你的眼中 我似乎健忘
因为我脑海 已有最
难忘 最难遗忘
在我的时代 还有唱片行
如同博物馆 装满了希望
披头与枪花 爱情和忧伤
永远骄傲 高唱
成就如沙堡 生命如海浪
浪花会掏尽 所有的幻象
存款与楼房 挣扎与渴望 散场
回忆如窗 冷泪盈眶
风景模糊如天堂
孤单的大床 谁贴近我 脸庞
有没有人 也笑忆过往
跌跌撞撞 当时的蠢样
最平凡日子 最卑微梦想
何时才发现 最值得珍藏
有没有人 告诉我真相
时间就是 最巨大的谎
以为的日常 原来是无常
生命的具象 原来 只是 幻象
这是我自传 最终章
写这首长诗 用一生时光
躯壳会解脱 药罐和空房
我从婴儿床 再走回光芒
有没有人 知道某种秘方
不必永生 只要回忆不忘
我不怕死亡 只害怕遗忘
回忆是你我 生存的地方
有没有人 知道那个地方
我能回到 我的最爱身旁
儿孙们都忙 就让他们忙
离开的时候 就当我飞翔
自由飞翔
阿年眼前突兀的分成了两部分,一半是元致的家,一半是他照顾妻子的病房。
这是元致最难忘的地方。
“楚楚患病之后,最喜欢的就是这首五月天的《转眼》,她每天都听。”元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前方走了过来。
他说:“阿信写这首歌时为了让它自成体系而修改,而里面有一段被删掉的歌词是 录音带背面/已到最终章/等待翻面吧/像轮回一样。”
“我刚才又经历了一场轮回。所有人都不想让磁带翻面,只有我还苦苦等待一次又一次既定的结局。”
阿年问:“你活在这场盛大的幻象中不愿醒来,有没有想过你的爱人怎么会不爱你呢?还是你觉得她不够爱你?”
“不!她更爱我,只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抱着头大声叫道。
“在她死亡的时候你就不愿意放下,这样也是拖累了她,陪着你经历永无止境的轮回,顾楚一定不希望你会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度日。过好属于你自己的生活,才是对余生最好的安排。”
“最爱的人离开后的人生都叫余生。”
李元致的身体慢慢的模糊虚化,一点点的开始消失。他突然大喊:
“阿年医师!谢谢您,我会带着她的想念继续活下去。”
元致带着顾楚的想念,那我呢?
她在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暖洋洋的午后,空气是不黏不燥的。调皮的女孩看了看身旁熟睡的母亲和微微打鼾的父亲,从家门中偷偷的溜了出去,街角一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正在等着她。
“英子,这是妈妈前几天给我买的巧克力,本来想给你留着的,可是我实在没忍住先吃了一半。”她不好意思的将几层糖纸包着已经化掉的巧克力递给对面的女孩。
那个女孩絮絮叨叨的念着:
“我这几天随时可能会走,我爸爸在他工作的地方买好了房子,妈妈说我们可以搬过去一起住了。”
“哎呀,你别哭嘛!我们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给你看,这是我最厉害的蛐蛐,就没有能够打败它的。”
“我就是怕那个地方的小东西战斗力太强,把它打死就不好了,总之,阿年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它,我很快会回来看它的,还有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学习,好好发呆。”
阿年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我爸妈说过几天要把我送到表婶家住一段时间,等到他们赚到很多的钱就把我接回来。”
后来,后来怎么样了呢。那只蛐蛐被女主人最后一次打扫卫生时扔进了垃圾桶,而女孩再也没有等到英子的又一次拜访。
如果不能改变什么,自己应该会选择不留遗憾的奔跑。在每个挽留的时刻,在所有患得患失的瞬间。不要再继续逃避包围自己的困境,怯懦的躲在里面欺骗自己。
那就自己拯救自己
然后阿年拼命的向前跑,朝着最亮的地方,不停的追寻…